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四章
要按未来一千多年的情况来说,这里真是遍地的弱势群体,看得让人不敢细数。
之前唐仪明告诉她大师答应帮秦晟干把她从21世纪带过来是为了明悟,可身为人人尊敬的佛法大师,不看看这人间疾苦,把她整过来做什么,真让人好不理解。
夏礼知将伞举至男人的头顶,柔声道:“真的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你据实回答我即可。”
男人紧张不已却异常激动道:“夫人请问,夫人请问,您问什么奴家都能告诉您。”
听听,这是什么词?奴家?真是难以入耳,平等的不把低层的男人女人当人!
“我问你,你是什么?”夏礼知看着人脏兮兮的脸,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什么?”
这问题怎地奇怪成这样,男人心想,我是什么?
片刻后他垂眸开口道:“我是个废物,离了舒府什么也做不了。”
夏礼知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你说得不对,再想想。”
男人一直在摇头,不知是害怕了还是紧张,夏礼知叹了一口气,起身往后退了一步两步,而后彻底转身,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要人怎么想,他十岁就成了舒家老爷的娈/宠,明明是个男孩,却被要求穿女装成为主人家用以相互攀比和炫耀的物品,可他不想说这个,他不想承认这段经历,如果可以剔除一个人的记忆,他非要把这记忆给挖了不可。
现在他也不想说,只是他从小到大学的都是如何讨好主人,没有任何一点傍身的路子,错过了眼前人或许就没有人再帮他了。
夏礼知回头,重新在他身侧蹲下道:“你答对了,你是一个人,请时刻记住你是一个人,你不是他人手里的玩物,也不是弃后敝履,所以不要自弃自厌,今时今日一切都错不在你。”
真让人不忍细想,他们每个人都是被压榨的苦命之人,也都是敢于挑战生活的强者,无论是在那些纸醉金迷中沉沦到迷失自我还是坚决抵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一定蕴含着对背后压迫者的反抗,只是他们的力量太微弱了,像是被压在大石块下的种子,想要破土而出只有等移开上面的巨石。
细数时间,移开这块巨石的时间还有一千多年,背后是无数辈无数人的努力和牺牲。
男人泣不成声、泪流满面,加之在主家时肯定被折辱了一番,怎一个狼狈了得,当年如果没有及时找到云起,他的未来说不一定也如现在看到的一般。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句句透着心酸,听得夏礼知心揪痛,但还再问:“你再想想?这真的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对了,面前的女子是真心想要帮他吗,还是只是存了心要他自剥伤疤嘲弄于他?他真的不想回答,但心头有另外一道声音在骂他,都成如今这模样了,还维持什么自尊,他身上哪里还有自尊可言
,是命重要还是自尊重要?
他妥协了:“我曾是南风馆出来的,比妓/子还不如,我伺候老爷……我是个脏东西,是团烂泥……”
不,或许还不如呢,不幸之人的命运有多惨烈,靠想象很难触及现实的下限,云起恐怕还没有他如今这个样子呢,看看眼前的他,他是被大人物看中赎身带回家中,而青楼里的那些女孩子在内的许多风尘中人一辈子只能待在秦楼楚馆之中接客,直至年老色衰被赶出去乞讨,或者,中途染了病却不给予救治,等人死了便草席裹尸往野外不知名的地方一扔……
夏礼知又说了一遍:“不想你的那些经历,就想你自己,你自己是什么?回答我,回答我,我立刻能让你翻身,你就不用在这里四方求人,以后也不用当乞丐乞讨。”
男人真的想了一会儿,最终泣不成声泪流满面:“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
没想到他会哭,夏礼知先是一愣而后陷入了自责之中,为什么要这么问,这不是戳人伤疤吗,她不该如此问的,不对,不逼问就任由他这样吗?
人只有置之死地才能绝地反杀,只有身处绝境,才敢彻底反击。
下一刻,她的裙角被抓住,男人哀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道:“我……我不知道,我是一个人,我是一个人——”
“不哭了,你现在你告诉我,你需要我怎么帮你,给我一个方向吧?”夏礼知难过得不行,如果不是穿越,她根本不需要面对这些,“让我根据你的需求帮助你。”
男人哭着摇头,有人肯帮忙就已经是万幸,还敢提什么要求,刚刚路过的人不是没有惋惜感慨之人、不是没有痛骂权贵不把人当人,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真正伸出援手,用他们的话说便是脏都脏了,再捡起来也洗不干净反而沾了手,惹旁人笑话。
“夫人,听您的,都听您的,”男人磕头磕了个响,语气饱含欣喜、无奈、痛苦……,“只要您能救我,我什么都答应。”
这话听得夏礼知心里很不是滋味,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有路人犹豫道:“夫人,这人曾经可是个娈宠,沾染不得啊,你一个妇道人家这样帮他不是惹人非议吗?”
这其实是善意的提醒,但对现在的情况而言,最需要别人给予善意的是地上求助的男人。 夏礼知回望着提醒她的那位夫人,对她的提醒报之以点头回应,不过男人是肯定要帮的,为了她自己的良心、为了那些个没有被从南风馆还有其他什么奇奇怪怪楼里救出来的千千万万个夏云起。
她直起身伸手想把人扶起来,可立刻就有男声传来道:“夫人,你难道还想把他带家里自己用吗?他脏得不行了,哈哈哈……”
对这种声音就不该听,夏礼知伸手要拉他起来,但男人反而将手缩了回去,夏礼知突然强硬起来,一把拽起地上的男人让他站在自己身侧。
她把男人从上到下扫了一遍,问道:“你的腿受伤了?”
男人点了点头,夏礼知叹了一口气,扫视周围一圈,将人们围观的神情收入眼底,揶揄、难过、惋惜……不过不重要:“这里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我要出城去,你上马我们一起到城门时再细说,可以吗?”
大概是从没有人跟她这样说过话,男人惊惶不已,连忙点头称是:“好,好的。”
“那上马吧。”夏礼知道。
男人看了看她一直牵在手里的缰绳,犹豫道:“那,那夫人您呢?您怎么办?”
夏礼知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在前面牵马呀,主街上不可纵马。”
“那怎么行呢!”男人摆手道,“夫人,您有事去忙吧,我,我不用您帮忙了,不麻烦你了,我是不祥之人,千万不能牵连您。”
夏礼知沉了声命令道:“我让你上马。”
比气势这块,面前这个垂头丧气、狼狈不堪的男人比不过她,当然这背后肯定有他以前被家中主母狠狠教训过的原因。
男人战战兢兢上了马,骑在马上还蜷缩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眼睛更是不敢往四周看。
一路上被人指指点点,直到临近城门口处那里议论的人才少了不少,在一处医馆面前停下,夏礼知扶着男人下了马,站在人少的路边掏出钱袋道:“刚刚在城中实在不便露财,来到此处刚刚好,这袋中有三枚银子,大抵值二十五两——”
“一银买医药,治身医心,救治你的身体,医好你的心灵。”
“一银买自尊,生而为人,定要自尊自怜,不要自弃自厌,切记勿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一银求一技,学有傍身之技,受益终身,你虽快到而立之年,但心欲求之,时犹未晚,以后便靠着这一技养活自己,千万记住得学良技,莫学歧技。”
夏礼知拉过男人的手把钱袋放他手里道:“钱并非万能,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些给你,希望你能靠着这点银子改变命运。”
二十五两可是农户人家很久很久才能积累起来的,男人有些难以置信,完全不敢伸手接过来:“夫人不用那么多的,不用那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