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
今年大年夜,唐仪明还是一如既往地忙到深夜才回来,到底是新帝登基的第一次过年,说了国殇一切从简,但先帝之所以被称为先帝,是因为他已经离世,活着的人还要活着,于是这一回的宫中年宴明简暗奢,连太监们也比去年晚了一个时辰才能歇下。
这里的除夕夜没有什么春节晚会可看,夏礼知是靠着一本接一本的话本子才能坚持下来守岁,唐仪明一回府,直接喝了差不多半壶的浓茶水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在宫里再热闹、恢宏的场面,再歌舞升平的气氛……都不属于他们这些太监宫女,只有偏安一隅的家里能让人真正放松下来,可惜的是待他们可以真正放松时,最热闹欢欣的那几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终于回来了,今年晚了将近一个时辰,”夏礼知合起了话本,“很累吧?”
“前一二载是先帝年迈精力不济,现下新帝上位,正是春风得意之际,在宴席上放纵了一些都是情有可原。”
夏礼知心里不满:“乐的是他们,苦的是你们,所以别替他们说话了,你要喝醒酒汤吗,喝了会舒服一些?”
“不妨事的,只是在出宫时敬了诸位内监同僚几杯,”唐仪明摇头道,“无需喝醒酒汤,我想穿你给我做的新衣,”他展开手臂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道,“如此佳节,我不想在你面前披着这一身太监皮。”
话题转得太快,让夏礼知一怔,片刻之后反应过来,连忙道:“好,不过夜已经深了,我们回房换上之后就在卧房里守岁,书房里到底是冷清了一些。”
过完年节夏礼知便要离府,唐仪明十分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从书房到卧房的一段路,他都要牵着夏礼知的手走。
这些时日称得上是他们成亲以来最腻歪的时刻,夏礼知表面无奈,心里却像是泡在蜂蜜里,暖得可以抵抗外面的冰天雪地。
“以后若是还有机会再做也不迟,”夏礼知突然有些紧张,紧张夏云起永远不会回来,“日子还长着呢。”
“那便好,那便好。”唐仪明不是怕她明年不回来,他怕的是,夏礼知突然回到了未来,再无相见之日。
“日子确实还长,”唐仪明拉着她在窗边矮榻上坐好,中间放着一张小几,上面摆
着的盘子盛着些点心、坚果,他自己在小几面前坐好之后,便依夏礼知所言的一点一点开了窗赏雪,“明年年节时,你会回来吗?”
唐仪明也倾身倚靠在窗沿上,看了一小会儿雪,便收回目光无比满足和欣喜地凝视着夏礼知的睡颜,对于他这样一个太监来说,目前拥有的一切真的是上天眷顾。
顾忌着年节,唐仪明想叹气却忍住了,揽住她的肩膀道:“该做的,要是不合身,赠予别人也就不算浪费。”
帮唐仪明换上新衣裳,夏礼知就看着他难得地独自站在镜子前欣赏,高兴得直呼:“合身,甚是合身。”
“合适便好,”夏礼知笑道,“本来想给云起也做一身的,但不知他是否长了身体,怕做了又不合身。”
不知道在信王和她的上辈子经历的所有、见过的所有人里,他是怎么样一种状态,但肯定不会比如今这般好了,实在太好了,好得让他自愿沉沦,且永远不愿醒来。
夏礼知趴在窗沿上,十分惬意地蹭了蹭狐裘斗篷的毛道:“当然,你和云起是我在这里的唯一的家人,有你们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家,虽不知明年过年时云起会不会回来,但这里不还是有你在嘛。”
之前没有人在身边还好,单纯看着话本子也算舒心,现在身边有了人,她就仿佛脆弱下来一般,莫名多愁善感,想到了夏云起,就难免想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和父母一起过年,与跟丈夫一起过年的感觉是很不一样的,丈夫能相携与共,父母却是过一年少一年,更何况对她来说她连见他们一面都难以实现。
“好,有你帮我,肯定能事半功倍,”夏礼知笑着闭上了眼睛,没一会便睡熟,嘴巴里还念叨道,“谢谢你,谢谢……”
夏礼知自然也知道他的意思道:“我不暂时不会回去的,虽说不会再做什么事,但不让林帆一行人付出代价,我没办法给许姐姐一个交代,此番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冷静冷静的时间。”
她所说的都会做到,唐仪明相信她:“不必对自己太过苛刻,林帆的事我会帮你的。”
先前喝下的酒,在他完全放松时终于起了作用,他看着看着夏礼知便晕乎起来,但还是硬撑着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才同她一般趴在窗沿上沉沉睡去。
毕竟是下雪天,再困也敌不过寒冷,夏礼知一个抽搐从梦中惊醒,腿已经麻木得不行,看向小几上烛泪流得淅沥的蜡烛,其实也没有多长时间。
夏礼知打了个哈欠,见外面的雪已经堆积起来,心里格外的宁静,但再美的雪,也不能对着看一整夜,迎着冷风睡觉还要不要命了。 这般想着,她连忙要关上窗,可唐仪明是在主子们身边伺候习惯的,一丁点动静都会惊扰了他。
唐仪明虽然醒了却又未完全醒,睁开眼睛看了夏礼知一眼便又阖上,痴痴地笑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我虽是个太监,可全天下的太监有谁比得上我……”
夏礼知简直哭笑不得,也不知道他在宫里喝的什么酒,后劲这么足,竟将心里隐秘的得意都说了出来,不过这没什么关系,紧要的是得把他叫醒去床上睡,不然他也要腿麻了……
*
说等开春,开春便很快到来,准备好出门那天,天上正下着朦胧春雨,笼罩着古朴得如画般的盛都。
唐仪明陆陆续续替她准备的一大堆东西她没有带,只带了些钱和衣裳,用一个包裹装好,再取了一把油纸伞,便直接出门离开,这也是为了给他安全感,全部都带上的感觉真就像不会回来了一样。
说好不必相送,夏礼知前脚才撑着伞出了唐府的门,唐仪明便急匆匆跑了出来,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不靠近。
夏礼知知道他在背后看着,犹豫了好一会终于没忍住回了头,笑着揶揄道:“说好不必相送的,你食言了哟。”
“食言便食言,”唐仪明空着手闯进夏礼知的伞下,看着她柔和的眉眼,也忍不住跟她一起笑道,“额,我就送你到巷口。”
说了不要送,真没人来送时,夏礼知又觉得有点落寞,唐仪明朝她迈出了这一步,让她高兴都来不及:“好啊,送至巷口你便回府,之后的路让我一人走。”
唐仪明点了点头问道:“你真只带这些东西?其他的都不带吗,不如待你安置下来之后我给你送过去?”
“够用了,”夏礼知摇了摇头,“行路迢迢,负重前行会少了乐趣,带这些足矣。”
“若是不够用,缺了什么,一定得给我来信,我给你送过去,”唐仪明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样叫人如何能放心得下?”
怕他的紧张和担忧愈演愈烈,夏礼知没有再拒绝,转移话题道:“还是像之前说的那般,我给你每日写信。”
“我知道你不会忘,”唐仪明在巷口前止了步,拉着她的手道,“一定要保重身子,我等你回来。”
夏礼知答应下来,转身短暂地抱了抱他,举着伞从小厮那接过马的缰绳便走到了人群中,就在她完全隐没在人群中时,她回头向他摆了摆手。
这是来自未来的礼仪,唐仪明也学着她的样子,僵硬地对她挥手告别,换得她一个明媚的笑容。
夏礼知牵着马举着伞走在大街上,半道上被人拦了路,因为他们三两成群围着个什么人在议论着,说话不甚好听,夹带着厌恶与贬低,叫人听得直皱眉。
被围观的人应该是个与她年纪差不多大小的男子,狼狈地趴在地上求过往行人救他,只是任他怎么哀求就无一人伸出援手。
“散了吧,都散了吧,”不知是谁看到了夏礼知牵着马站在人群后,竟然开口帮她道,“莫在次挡了人的路,这么多人叽叽喳喳激怒了她牵着马,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这话围观的人几乎都散了,但原因除了上述之外,还有便是开春农忙的季节,没有多少人有时间一直耗在这里看一个男人哀求什么的。
听了那么些议论,夏礼知大抵知道这人都经历了什么,说来很是叫人唏嘘,他曾经是安王门下某位大臣家中的娈子,安王落败,他门下幕僚自然受了牵连,这不这个男人被家中主母给赶了出来,无处可去又无傍身之技,便只好当街求救。
夏礼知想了想举着伞走到他面前蹲下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若能答出来我便帮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