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琥珀之恋2
槿蓝像一株野生的百合,因为有了颜生细心的照料,瘦弱的茎叶,开始泛出饱满明亮的光泽。
槿蓝开始将这个房子,称作她与颜生的家。颜生帮她整理出一间卧室,当作书房。日间颜生去上班,槿蓝便在其中安心地画画。阳光漫过画板,落在她的右手边上的时候,她就知道颜生快要下班了。此时她会反常地停下画笔,关上乱七八糟的画室,随便罩上一件外套,有时候找不到合适的,她就穿上颜生的风衣,将自己像一只蚕一样,裹在其中,下楼去为颜生买菜。
常常是还没有抵达楼下,她就看到颜生,提了大捆的花菜,或者莲藕,大踏步地朝她走过来。槿蓝总是习惯性地飞奔过去,抱住他,而后给他一个几乎让他窒息的亲吻。
槿蓝喜欢让颜生牵着她的手,一步步上楼。她听着楼道里咚咚咚的响声,觉得生活是真实的,不像她笔下的那些抽象的线条,活在虚幻之中。
槿蓝是颜生最无用的下手,她总是将芹菜细细的茎,与叶子一起丢入垃圾筐里,或者把莲藕削去了头,再放入盆中清洗外面的泥沙。颜生从未与她生过气,总是一边笑她傻丫头,一边将茎重新捡拾起来,或者倒掉泥水,一遍遍地冲洗着莲藕。
这时的槿蓝,总是在背后抱住颜生,说,谢谢你。颜生回头,捏一捏她小巧的鼻子,说,傻瓜,跟我在一起,不许说谢谢。
槿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颜生这样的呵护中,总是觉得不安,她需要这一声谢谢,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修复心中所受到过的某种伤害。那种伤害,已经被时光的灰尘,覆盖上很久,久到她以为没有了,可是扒开那厚厚的落叶,还是发现了那些经年的孤单的疤痕。
槿蓝记得十岁那年,一场车祸,将父亲的双腿撞断,他躺在床上,还没有一个月,她的母亲,便跟人私奔,永远离开了这个城市。父亲无力承受这样的打击,服下大量的安眠药,也离她而去。她被好心的邻居,送到奶奶家,却因为不怎么与人为善的个性,而被周围的小孩子冷落,也遭来叔叔婶婶的厌倦。尽管,槿蓝父亲留下的那笔工伤的补偿,完全可以供她读到大学毕业,而无需花费叔叔婶婶的一分钱。她在这样阴郁的环境中,坚强地柔韧地读到了大学,而后在大二那一年,因为学费问题与叔叔生出争吵,断然地停止了学业,靠绘画在各个城市间穿行至今。
而这些,她从来没有跟颜生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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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提起,槿蓝便害怕颜生给她的幸福,会突然地生出翅膀,飞走,且无论她怎样地恳求,都不会再回来。
这样的惧怕,甚至让她在夜晚,突然地惊醒。侧头看到累了一天的颜生,睡得正香,他的梦中,一定有画板上最亮丽的颜色,否则,他的唇角,不会溢出一抹婴儿般梦幻的笑容。
她总是俯身,亲吻一下颜生的额头,而后在月光下,细细地看着颜生脸上,生出的皱纹。这样的凝视,像许多年前,她在医院的病房里,偷看着父亲的脸一样。颜生与父亲,有相似的硬朗的棱角,这样的棱角,属于为爱而生的男人。他们生来就为等待某一个女人而与世界战斗着,假若心爱的女人逃开,那么,或许从此,他们不再有爱的能力。除非,他再一次遇到一个相似的女子。
而槿蓝,就是颜生第一次所爱的女子的翻版。几乎,一模一样。这些,颜生没有告诉过她,她是无意中从颜生电脑设为隐藏的一个文件夹里,看到那个与自己神似的女孩的。
槿蓝在看到那一张张热烈的照片的时候,几乎喘不过气来。颜生与那个女孩,在天桥上,在麦田中,在海水里,在小溪边,留下各式甜蜜的拥抱与亲吻。槿蓝可以感觉到那些密不透风的亲吻,它们像是热带海洋上刮过来的狂烈飓风,一旦席卷了一个女孩的心,便再也别想轻易地逃掉――正如此刻槿蓝所无限迷恋且无法挣脱掉的怀抱一样。
槿蓝记得自己哭了,一个人,在地板上,坐在凌乱不堪的画室里,哭到头疼痛难忍。槿蓝突然地害怕失去,害怕颜生所给予她的这一切,在某一天,化成童话里那些海上的泡沫,在阳光下永远地消失掉。
而不失去的方式,或许,只有一种,那便是让而今蓬勃绽放的爱情,戛然而止。就像一朵花,或者一只昆虫,被突袭而来的岩浆,重重地包裹,在千百年后,依然以琥珀的形式,绽出昔日生动的姿态。
这个决定,一旦涌出,便轰隆隆地,倾轧了槿蓝的身体,并让思维混乱的她,奇异般地安静下来,收拾了东西,准备彻底地逃离。
她只给颜生留了一张简短的纸条,说,颜生,再见,记得替我,保存这份曾经如此蓬勃过的野生的爱情。
槿蓝最后一次回头,看见阳台上,她第一次为颜生洗好的白色的衬衫,已经在春天的阳光里快要干了,正扑啦啦地飞翔,像他们永远定格在时光里的爱情的姿态。
槿蓝还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