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自白：漂

原本我学的专业是五年制的，突然被开除，意味着我拿不到毕业证，也不能实现自己原本的理想职业。

可是，我也不想回家。我不是澄灿，母亲不会为我规划未来，还有外婆，我如果就那样回去，只会让她失望。我决定继续留在新京。听说新京只要有梦想就可以留下，我有，我需要赚很多很多钱，我和白露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一年，是2012年，作为“20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信息社会的重要基础设施”，中国互联网行业在这一年拥有了第一个专题五年规划。人民网成功登陆上海证券交易所，盛大退市，优酷和土豆合并，360和百度在引擎领域相争不下，双十一的噱头让电商获得井喷式销售额……全国的互联网发展进入到极速巅峰时刻，我的事业也因互联网而获得一个机会。

随着互联网经济迅速发展，网剧也迎来了它的元年。那时候，在新京百之湾、五惠聚集着一众大大小小的公司，争抢着网剧市场的份额，其中有一家叫做众美娱乐。

在去众美娱乐之前，我去过不少公司面试，有医疗器械公司，有行业协会组织机构，但都失败了。那些hr看到我的教育经历上那所名校的名字，是惊喜，但是学习时间只有两年又让他们皱了眉，我这个没毕业的人，只能成为母校的耻辱。

直到遇见众美娱乐，hr说考上那所学校，就已经证明我的能力，没毕业也没关系。

其实我知道，不过是因为那家公司只有六个人，办公室其中的一间配有沙发床，是所谓创始人赵文宇睡觉的地方。刚起步的公司，连hr都是创始人自己。我这个岗位能给出的薪资也要比同行少500块钱，但是赵文宇将公司的光明未来给我描述的无比真切，我信了。

就这样，我们彼此互不嫌弃，我成了众美影视第七位员工，负责剧本写作。

是的，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能当编剧，这也得益于高中时每天在白露身旁读阿加莎克里斯蒂、松本清张还有爱?伦坡。公司最初定位是做视频，成本低，搞笑适合年轻人，但我的剧本却总有恐怖氛围，老板赵文宇说我是个奇才，公司为我新增了个部门。公司的组织架构发生调整，视频制作方向分为两支：搞笑和悬疑，而我成了悬疑剧制作总监，虽然我们部门也不过只有三个人而已。

就这样，我开始了自己的漂泊生活。

一年时间的制作，半年时间的宣传策划，谁都没想到，我们公司第一部悬疑短剧《巫》一上线就火遍全网，作品卖了三百万给发行方，是我怎么都没想到的。

老板说，公司在起步阶段，需要资金投入，后续才能不断扩大，那样我们的剧本就会源源不断地卖出，所以这三百万只能按原定提成的五分之一分给我，希望我作为公司元老能有创业者的觉悟。

我同意了，因为他给我的那笔钱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巨款，况且人应该看得长远，第一部剧就这么火了，以后一定只会更好。

拿到那笔钱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是白露。我们已经一年半没有见面了。

那年，白露也临近毕业，我计算着时间，想着那会是一个不错的时机去见她，让她知道我攒了不少钱，她可以放心。

我买了一套新衣服，还去剪了头发，打车回到了那个承载我最初梦想的地方。只是没了学生证，进学校都需要查验身份证。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白露的时候，她竟然出现在了眼前。当时，她正在校门口附近的广告墙上浏览房屋租赁信息，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她还是留着短发，穿着一条湖蓝色的吊带长裙，她还是那么瘦，麦色的皮肤要比周围的女孩好辨别一些。

“我不是在做梦吧？”白露看到我，立刻将我抱住，我在胸口的位置感受到一片湿润，“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她一直在道歉，但她不明白，我从来不后悔那天为她出头。

我请白露在东城区的一家餐厅吃了饭，那家餐厅可以俯瞰到新京夜景，白露却略显拘谨，她的视线游走在餐厅每个角落，她少了些从前拿着剔骨刀向餐厅老板讨薪水的魄力，也没了在酒吧舞池里的激情。我不在的那一年半，不知道她又经历了什么。

白露拿着菜单有些束手无策，我叫来服务生，把餐厅的推荐菜品全点了一遍。等待上餐期间，我简单讲述了自己的工作和现状，白露又红了眼圈。

“很高兴你成功了”

“成功？”

“赚到了钱，找到留在这座城市的途径，我呢，真惭愧，大学四年除了自己缴纳学费和生活费，攒下的钱不到3万，我太没用了。”

听到白露说这些，我心里更多的是心疼。无法想象还在读书的她，要一个人怎么样的辛苦才能在供自己读书之余，攒下这些钱。

菜上齐之后，我们还开了一瓶红酒。酒精的作用下，白露的话逐渐多起来，不像刚见面时那么拘谨。白露讲了我退学之后的事情，她和那个歌手分了手，对方去了韩国要做什么练习生。她迷上了乐队，后来帮一些音乐现场策划活动，赚了些钱。她说，她有个梦想，就是成为一名经纪人，亲手捧出一个世界巨星。她还告诉我，她已经找到了工作，在国贸，一家时尚杂志公司，她做总监助理。

“只是房子太难找了，贵的租不起，便宜的要么太远，要么小区太老，哎，留在这里真是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攒够那笔钱”她的脸颊绯红，望着窗外的眼神是迷茫。

我立刻在手机上搜索了租房软件，联系了中介，约看了一家月租金5000的房子。

“下午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去个地方”

“虽然很想陪你多待一会儿，但下周一学校就要清宿舍了，我这周末必须找房子，真的不能陪你了”

“我最近也在找房子，你陪我先看一下，明天我陪你，好吗？”

白露还像从前一样为别人着想，没再推辞，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给白露找的房子，在亮河桥，地铁15分钟就能到白露的新公司。

“这房子也太好了，羡慕你”白露站在落地窗前，对面商场亮起的灯光都落在她的肩膀、她的头发上，我很想拥抱她，成为她的依靠。

我在现场和中介签好合同，租期两年。等中介离开之后，我把钥匙交给白露。

“什么意思？”

“房子是租给你的，我们一起从漓水湾出来，我们就是彼此的亲人。这座城市里，你不是一个人。”

白露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又从钱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

“里面有15万，是我刚发的奖金，还没动。你帮我保管”

“都放我这里，你哪有钱生活”

“我每月工资还攒了不少，在另一张卡里，整合算一算，也还有四五万呢。”

白露拿着卡哭了，她扑进我的怀里，“你还记得吗，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当然记得，我也知道白露在说什么，只是我不希望她这样辛苦。我甚至想，我们可不可以彻底忘记漓水湾，在新京开始我们的生活。

“我们，是不是可以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我低着头，小声说出我的想法。

白露拥抱着我的双手立刻抽回，“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别忘了，我们的自由是怎么来的！”

那是白露第一次冲我发火，她走到落地窗前，转身背对着我，肩膀上下起伏，她是真的生气了。而我，那个时候的我，也是真的想割舍从前，我和白露，至少我们还有幸福生活的机会，不是么。

可我还是选择了向白露道歉，她也原谅了我。

但在心底，我却没办法像她那么坚定。别人的选择，为什么要我们承担后果，难道真要被拖累一辈子吗？我自私，且懦弱，我不否认。可是我不能没有白露，所以，我选择继续，继续和她一起攒钱，一起赎罪。

“这个给你，这里是我们共同的住处，哪天你想住回来，随时都可以。”白露给了我一把备用钥匙，在她眼中，我是一位没有性别的朋友而已。

之后我们都开始各自的工作，偶尔会一起吃饭，看到白露完全融入写字楼里的生活，我开心，又有些担心。看到她拼命赚钱，我只能更努力一些，目标金额是固定的，我多赚一点，她就能轻松一些。

2015年的最后一天，公司组织团建，我借故请假，只想一个人放松一天。等到傍晚时，还是没忍住给白露打了电话，没想到她一接起电话就哭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