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谁解情痴
脚下是奔腾咆哮的燃犀峡,泛着黑沫的涧水疯狂地冲刷着犬牙交错的岩石,发出巨大的轰轰声。
南宫雨陌低头看着山涧,纵然是练武之人,她也隐隐觉得胆寒。
苍夜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决心跳下去的?若非那个善良的樵夫相救,他现在还有命在么?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再回首时恐惧仍然像利爪般攫据着她的心。
夜,你怎能如此漠视你的生命?这世界对你来说已经生无可恋了么?你忘了我,忘了我对你的期望。
上次离京时,我曾对你说,等你安定下来,不再需要四处漂泊时,给我来一封信,告诉我你的落脚处。
这个,你早已不记得了吧?
现在,你终于安定下来,也不再受拂衣门的追杀,还有了自己的家,可是,你却离我越来越远了。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你要一直避着我,甚至,比以前更冷漠。
难道,我曾经从你眼里看到的温柔都是我的幻觉?不,不会的,我看得很清楚。
现在,你已经没了约束,你完全可以放开自己啊。是什么理由让你这样对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心灰意冷,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心里的苦?
泪水,无声地滑过脸庞,滴进沸腾的涧水。心,在烈日下干枯、萎缩,像一朵即将调零的花。
缓缓握紧身畔的剑柄,她脚步虚浮地往茶摊走。不,南宫雨陌,你不许这样软弱。你身上还背负着太多东西:母亲、家业、哥哥,还有父亲的血仇。
儿女之情,也许只是奢侈吧?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这世上有几人能够齐全?夜,我不奢望,就让命运去决定吧。
咬住嘴唇,齿间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她勉强对自己露出笑容,走到一张茶桌前,要了一碗茶,坐下来慢慢喝。
茶寮这边有几株高大的榕树,浓阴蔽日,带来习习凉风。南来北往的行人都在这里喝茶休息,也趁机纳一会儿凉。
“小兄弟,我可以坐这里么?”低沉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南宫雨陌抬头,不禁愣了,站在她面前的人也愣了。
这个人,高鼻薄唇、眼睛是灰色的,皮肤特别白,看起来像异族人。
她认识他,在铜台镇那家叫流年的客栈,她从别人口中听说自己父亲的死讯,当场昏过去。是他救了她,为他治病,还送她回家。他告诉她,他叫沐风。
沐央也呆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南宫雨陌。初见她时,她也像现在这样,一身男子打扮。后来苍夜把她从流年带走,却从她包裹中拿了女子衣服,为她换上。
他见到她女子装扮时清丽温婉的模样,而且发了烧,看起来柔弱而又坚强。
他看得出,她与苍夜之间有一段故事,那故事像一首悠远苍凉的歌,刻在苍夜心上。他冷漠的眸子为她流露出忧伤,不管如何掩饰,熟知他的自己,怎会猜不出他有浓浓的心事?
他跟苍夜去了黎国,可是苍夜却让他独自回大凤了。他说,子涵撤了他貔貅堂主的职位,让他留在宫中,当他的侍卫。
他看出苍夜的失落,可他改变不了什么。
“你还会留在貔貅堂么?”苍夜问,用对待朋友的目光看他。
“没有你,我留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沐央苦笑,“反正我在拂云城外还有一栋寒舍,还有一位老仆人在帮我看着,大不了,我流浪一阵再回去落落脚,闲得慌了再出来逛逛,一直过这样的生活罢了。”
“能有个居留之地就好,一直漂泊,总会厌倦的。”
“你若有朝一日再到大凤来,便来找我吧。”沐央留下地址,便告辞了苍夜。
无事一身轻,他倒是优哉游哉地一路逛过来,又到莫蔚县貔貅堂的分堂去盘桓了几日,直到子涵派新堂主贺裂天上任,他才离开莫蔚县回拂云去。
在这里巧遇南宫雨陌,沐央一下子想起苍夜当时守在她身边时,那双静若沉渊的眼睛里深藏的痛苦,心头微微一动。
记得当时,苍夜说,南宫雨陌已成了襄王妃,可是看起来情形不像。
他忽然很想了解这女子的心思,也许,可以稍稍帮上苍夜一点?
“沐公子,是你?”南宫雨陌惊喜地站起来。
“是我,南宫姑娘,这么巧遇见你?”沐央扬起嘴角,露出招牌式的不羁笑容。
两人坐下,沐央立刻关心地问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京城看了一位朋友,正在归途中。”南宫雨陌道,“你呢?”
“哦,我在外面流浪久了,回去歇歇脚。”
“沐公子家在何处?”
“就在拂云城外三十里,有一个叫做百里溪的地方。”
南宫雨陌心中有莫名的触动,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这位自称游子的人尚有一个家,知道倦极的时候回去歇脚。
夜,你呢?你倦飞的心可曾安定下来?可叹我竟连留下去看你落巢的勇气都没有,急急落荒而逃了。
为什么,明明被漠视了,还要这样牵挂他?南宫雨陌,你好不堪。
注意到她瞬间的怔忡,沐央眼里露出探究的深意。这女子,像一本耐读的书,需要静下心来,细细品读。
“姑娘回家后身体还安康吧?府中也安定下来了么?”
南宫雨陌有奇怪的感觉,无论是在桐台镇初次见面,还是今天重逢,这个人都让她觉得可靠。
“是,我还好。当时骤闻噩耗,一时撑不住,多亏公子相助……”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沐央有些感慨,“都是江湖中人,我们就不拘泥了。”
南宫雨陌微笑:“是。”
“南宫世家是武林大家,无论经历多大的风雨,我相信很快就能挺过去。南宫姑娘虽是女子,我看也是风中劲竹,天生柔韧。”
“沐公子?”南宫雨陌微感诧异,“你怎么好似很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