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意外推理
苍夜留在京中的日子前所未有的安逸清闲,除了每日晨昏定省、与萧鸿蒙一起练功,大多数时候他都窝在萧沉璧的书房里,狼吞虎咽地看父亲的书,还有父亲这些年身为龙镜阁主所写的手札,记录的都是他所经手的案子。淋漓尽致地书就宦海沉浮、官场黑暗,还有一些叛逆之徒的狼子野心。
通过这些文字,他越来越了解自己的父亲。这个外表看似风流倜傥、懒散不羁的人,骨子里有着鹰一般敏锐犀利的视觉,山一般刚毅稳定的性子,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对朝廷、对皇帝的赤胆忠心。
一点一滴地看,一点一滴地感悟。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融化,变柔变暖。面对萧沉璧的时候,他脸上少了冷漠,多了温顺与敬意,虽然极淡,但萧沉璧还是敏感地觉察到了。
父亲看儿子的眼光再也没有刚开始的尴尬,而是变得像对自己另外一双儿女一样:亲切、随意、无拘无束。
萧暮寒带他去过神策军,让他好好见识了一番神策军的实力。如果说子涵带他检视黎国军队时,他有肃然起敬的感觉,那么见到神策军,他就只能由衷地叹服了。
双方军队同样威猛有序,可是神策军给人的感觉是“活”的,整支军队充满一种蓬勃向上的朝气与活力。它动如脱兔、静如处子,化零为整时,凝聚成一座顶天立地的山峰,阻断一切;化整为零时,犹如水银渗透进每寸肌肤、每个毛孔。
苍夜终于明白,为什么麒麟王威名远播,是人人心目中的无敌战神。
然后他想起子涵,心一阵收缩,大王若来挑衅,恐怕毫无胜算。结局是什么?战败亡国,成为俘虏,丢掉江山、丢掉王位,丢掉一切尊严。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亡国,就意味着在历史上刻上一个耻辱的烙印。
他勉强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个苦涩而嘲讽的笑容。仗还未打,就已经自动站在大哥这边了么?就已经判定了大王的结局?苍夜,你的心是不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移向大凤?
当矛盾越来越尖锐,当自己不得不面对两难的处境,一边是亲人、一边是恩人,我将何去何从?
大局都难定,更遑论私情。
可是静下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遍遍摩挲南宫雨陌的那支笛子,一遍遍想起她的面容,一遍遍回忆与她相识的点点滴滴。
相思最苦,离愁如火。
萧沉璧还拉了他去龙镜阁走了一趟,完全没有隐瞒自己的儿子,包括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暗卫、龙镜阁下属的枝枝蔓蔓、龙镜阁的囚牢、龙镜阁的卷宗。
苍夜当然对那个牢房已经不陌生,因为自己亲身体验过。只是他发现囚牢外围的那片林子布局已变,阵法更加精巧。想是因为自己的逃脱,父亲已及时改进这些防护措施。
等回到萧沉璧书房,苍夜终于提起自己几番想提的那个要求:“爹,那块玉佩可不可以还给孩儿?那是娘留给孩儿的唯一遗物。”
萧沉璧心里有些别扭,毕竟这玉佩不是自己的,是皇兄的,却被无忧当成宝贝一样珍藏了这么多年,如今又传给自己儿子。
可是见儿子这么认真的模样,他又觉得没必要去分清这块玉佩究竟是谁的了,就让他当成是自己的吧。儿子把它看得这么重,不正证明自己在他心目的地位么?
把玉佩拿出来,交到儿子手中,见儿子郑重地把它收在身边,还郑重地跟他说了声:“谢谢爹”,他心里那点小小的疙瘩早就烟消云散了。
目注儿子,凤眸中弯起小小的弧度:“夜儿,在家里一切都好吧?”
“是,孩儿样样都好。”
“那么,还想去浪迹天涯么?”问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已稍稍带了些威胁,言下之意是:你敢说想试试看。
偏偏苍夜垂着眼帘,没有看到父亲的眼神,只是微微一滞:“孩儿……”
萧沉璧心一沉,眉一皱,难道你还想走?这家不够温暖、不够让你留恋么?
苍夜抬起头,目光清澈,却没有寒意:“爹,孩儿是男子汉天丈夫,一些事必须自己去面对。孩儿想离开一阵,但不是去浪迹天涯,只是去解决一些事。”
“等孩儿了无牵挂时,自会回来,给爹与大娘尽孝。”
了无牵挂?这四个字好像讽刺。苍夜,你背负了那么多罪孽,如何洗得清?又何时能够了无牵挂?
可是,面对父亲殷切期盼的目光,他觉得异常困难,不知道该作为解释。爹,太多的事,我不能对你讲。你的儿子不仅仅当过别人的娈童,他还杀了无数大凤人。
“你是想回黎国去,向子涵交代清楚,是么?”萧沉璧的眼里慢慢笼上凝重之色。
苍夜不语,似是默认。
“你可知,你现在的身份已经与子涵势同水火,你打算向他去坦白你的身份,求取他的原谅?”萧沉璧气极,“杀子淹本来就是为他自己除去登基的绊脚石,不是专门为了你。他对你唯一的恩惠是没有杀你,还把你送到无极去训练,让你成了绝顶高手。”
“可你也为他杀了刘佑诚与李泊!你要爹讲多少次你才明白?子涵不过是利用你,就跟他利用其他侍卫、影卫或杀手一样!”
“不,不一样,他在孩儿最肮脏、最卑贱的时候用欣赏的眼光看我,他不仅留下我的命,还把母亲送出宫,派人照顾她,为她看病。”
“等等!”萧沉璧猛地打断他,最后四个字像一声闷雷从他耳边滚过,心里隐约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他眯起眼睛,盯着苍夜道,“你娘是在你进入无极之后过世的?”
“是。”
“那时她在宫外?”
“是。”
“她得了什么病?”
“她得了虚痨,病情急转直下,大王派了宫内太医为她医治,吃了大量补药,不见好转。是孩儿十六岁那年年末她患的病,第二年春天她便去世了。”
“期间孩儿只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回家过年,那时候她刚刚生病,只是脸色特别差、心慌气短。再见到她,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她临终没说什么,只是反复叮咛孩儿,一定要找到父亲……”
萧沉璧沉默,眸子中的光芒却渐渐凝聚起来,凝成一根针。
“爹?”苍夜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忽然掠过一丝悸动,隐隐有不祥之感。
萧沉璧的瞳孔愈发幽深,目中散发出寒意:“你娘平日身体如何?”
“孩儿从小到大,很少见娘生病,娘生性淡泊、与世无争,连容颜都未曾变过,所以……”
萧沉璧一字字沉吟:“虚劳多因禀赋薄弱,或烦劳过度,损及五脏,或饮食不节,损伤脾胃,或大病久病,失于调理所致。你觉得你娘是哪种原因造成的?”
苍夜心头狂震,脸色刹那间变白了。难道,母亲的死另有隐情?难道……?不,不可能,大王没有理由对付一位弱女子,何况母亲根本与他无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