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爱恨一线
第217章爱恨一线 飞云居的别苑,长年无人居住,虽有下人留驻长年清扫,花木却从未修剪,任其肆意生长至今,形态各有各的张扬,直到近日沈茹薇与黄莺儿住了进来,别苑里外多了些生气,方有贴心的下人重新打理,格局整齐了许多,只是正值隆冬,不似春暖花开的时节,庭院内外空有枝条,却不见芬芳。
回到别苑已是午后,沈茹薇关了窗,与黄莺儿相对坐在房内桌案两侧。桌案正中摆着一只香炉,炉内压成莲纹的沉香已经点燃,淡淡的白色烟气在镂空的炉盖缝隙内腾升,向上散逸,氤氲开清雅淡香,在屋内缭绕。
“怎么这么早就关了窗?”黄莺儿见她颜色寡淡,只当是她已遭抛弃,在她转身坐下之际,已飞快换上了关切的表情,“似乎每日都是这样,你怕冷?”
“姐姐不畏寒吗?”沈茹薇端起桌上的茶壶,斟满一杯清茶,推到黄莺儿面前。
“稍有一些,但不似你这么严重。”
“我记得,从前姐姐的底子比我还要虚弱许多,”沈茹薇语调平静,眼波亦如一潭静水,丝毫不见变化,“如今看来,当年遭遇追杀时,那场雨对我的影响,远远大于对姐姐你。”
“是吗?”黄莺儿眼珠一转,“兴许……”
“我就是在那之后患上的寒疾,一到天冷便会发作。”
“还同我说笑呢,”黄莺儿道,“这齐州城里,天寒地冻你也总是往外跑,怎不见身子不适?话说回来,你一进门就闷闷不乐的,该不会是因为萧公子……咱们该不会不能再住在这儿了吧?”
“姐姐想不想知道他问了我什么?”沈茹薇莞尔,忽然盯住她的眸子。
“我不想知道,定不是什么好话,”黄莺儿垂眸,避开她的目光,道,“也怨姐姐当年没能保护好你,令你变成这般……”
“我变了?”沈茹薇唇角上挑,“哪变了?”
“又同我猜谜呢?”黄莺儿重重叹了一声,道,“男人总归要嫌弃女人身子不清白的,当年的事,你就算想瞒,真要嫁了过去,也瞒不住……”
“你知道你和我姐姐最大的不同在哪吗?”
沈茹薇的突然发问,令黄莺儿猝不及防,她愣了半晌,连忙笑着掩饰,道:“说什么呢,我不就是你姐姐吗?”
“当年我们一家人在金陵,寄人篱下,灾难接踵而至,叫人挡也挡不住。可姐姐她由始至终,都不顾生死,拼劲全力护我周全,而绝非你今日这般,想方设法要将我彻底毁灭。”沈茹薇目光直指黄莺儿不住躲闪的双眸,缓缓说道。
“人是会变的。”黄莺儿眉梢嘴角都耷拉下来。
“你是想说,我姐姐变了,是吗?”沈茹薇不觉好笑,唇角泛起嘲讽之色。
“是你变了,”黄莺儿忽然抬头,盯紧她目光道,“变得不识好歹,贪得无厌。”
“我不识好歹?好。”沈茹薇微笑,并不发作,“那你告诉我,我姐姐喜欢吃些什么,做些什么,她最喜欢的偃术,到了如今,可还在手里摆弄?”
“那些……那些太不实际了,”黄莺儿蓦地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沈茹薇,摇头质问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自己与人苟且铸下大错,遭人厌弃,却都来怪在我的头上?我怎么不想你好?你自己不肯争气,怎么就成了……我误了你?”
沈茹薇听着这话,不禁发笑。
“天知道我有多希望你好,”黄莺儿继续控诉道,“可你又是怎么做的?提防我,质疑我,把所有的问题都抛在我的身上,我受了多少苦啊!这么多年了,一直在外漂泊,到头来却要因为一个男人,被自己的亲生妹妹责怪!”
“你……是不是高姑娘?”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令黄莺儿身子一颤,她惊惧垂首,却见沈茹薇眉目舒展,仿佛彻悟一般娓娓道来:“黄莺儿,原应是扬州的歌女,大致也是在九年前入的乐坊,户籍……刚好姓沈,名不详。”
“你……你调查我?”黄莺儿一个趔趄,险些向后栽倒。
沈茹薇对此视若无睹,只是继续说道:“要找一个相同姓氏,又刚好是九年前沦落风尘的女人,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只可惜,那位沈姑娘并不愿意配合,就这样被人灭口顶包,换成了现在的你。”
“你……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你不是我姐姐,你也不可能是她,姐姐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你皆学得拙劣无比。可这些都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你以为,把这一别九年当做借口,我便会相信你的谎言?”沈茹薇眸光骤然变冷,嗤笑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是谁,又是何人指派,出现在我面前,又有何目的?”
“你是不是疯了?”
“若你只是在乐坊相见后才对他有意,”沈茹薇轻笑一声,“也不致为一时的动情,抹杀自己原来的身份,押上身家性命为注,做出这一切。”
“你……你当真……”黄莺儿脸色渐渐变得煞白。
“除非,是你自认为被对方毁了一生,才会如此疯狂。”沈茹薇盯紧她双眸,加重口气,道,“他遇见过的女人不多,只有你,高婷。你被人利用了,直至此刻,都还执迷不悟吗?”
“你……你简直就是……”黄莺儿气得浑身发抖,当下抓起盛满热茶的盏儿重重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随后伸出仍在颤抖的手指,指着沈茹薇道,“我记住你了……从今往后,我都……”
“我可以告诉你那个男人是谁,可那人也绝不值得你托付,”沈茹薇缓慢起身,道,“我同情你的遭遇,但你执意沉沦,谁也帮不了你……”
“你懂什么?”黄莺儿大声打断她的话,“他是我全部的希望,我本想托付的……凭什么?凭什么你这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就能够占有他?他那么好……待你那般体贴,我就是不服!我将全幅身心都押在了他的身上,他为何就偏偏看上你啊!”
她捶胸顿足,大声控诉,眼中忽地便涌出泪来。
“这么说,你承认你是谁了?”沈茹薇情绪压抑已久,眸中亦依稀可见泪光,眼前这个女人,顶着沈浛瑛的容貌,却有着沈浛瑛绝不会有的偏执与疯狂,如此分裂,只令她在爱恨之间,无从抉择。
“你给我听着,我不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高婷双唇颤抖,惨白得如同一张纸,“我早就知道我认错了……我连那人的容貌都没看清,便轻易交付于他……不,我甚至没得反抗,是他非要与我欢好,我这才……”
“高姑娘你听我说,”沈茹薇竭力压抑着几近崩溃的情绪,道,“这样的事,我也曾……”
“我不要听你说,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高婷几近疯狂,冲她竭力嘶吼道,“你说我被人利用,好!可我的目的达到了,你被抛弃了,你终于不再是赢家,我没有输给你,不论我输给任何人,我都绝不认同你!那么好的人……他爱上谁都可以,只有你!只有你不行!”
沈茹薇听罢,忽然想到了很多。
有书上见过的,也有曾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的,这些女人无一例外,皆指望终身依附于一个男人,抛去尊严,亦求而不得。她们早习惯了跪着,卑躬屈膝,奴颜尽显,这样掏空自我的付出也令她们不敢憎恨那个试图仰仗的男人,便将这满腔怨恨转嫁于其他女人身上。
如此,当真可怜,也可恨得紧。
高婷跌跌撞撞退后了几步,颓然跌坐在地。
沈茹薇又坐了下来,仍在高婷的对面,眼前缭绕着香炉里飘出的轻烟,这轻烟遮蔽着高婷的下半张脸,上端因着不住的挥发散逸,令她垂泪的眸子越发显眼刺目。
这是沈浛瑛的脸孔,并不属于高婷,这种虚假的真实,在她心头来回碾压,直令她心底抽搐,几乎将她撕裂。
她别开目光,不再去看那张脸,连带着对指使之人也放弃了探究。可就在这时,高婷却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不似刚才那般,压抑着默默垂泪,而是放声大哭。
沈茹薇无力倚着门扉,良久,方黯然问道:“所以,你冒名顶替我姐姐,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