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周日早上六点半，谭乐准时到店，擡头望着明黄色的四个大字“大吃一口”，她想，总有一天，我也会拥有一家自己的小店。

辞职后之所以选择继续留在上海，也是因为这里聚集了很多顶尖的烘焙店和工作室，对于她这样半路入行的人来说，是能够学到很多东西的。

“大吃一口”不在市中心，但在所属辖区的地理位置还算优越，位于社区中心，加上附近竞争不那么激烈，老板又跟进潮流，经典单品和潮流新品都有，价格适中，宣传得当，让它在此区的烘焙店中占据榜首，并已经开了好几家分店。

谭乐所在的这家分店规模不大，除她以外还有两名面包师和两名西点师，资历都较为老练。其中她和张雅较为熟络。

“谭乐，来这么早？”张雅背着包，拿着纸杯，走进操作间。

“嗯，面团我都检查过了，休息了一天，感觉浑身都是力气。”

张雅啜了一口咖啡，她今年42岁，和面包打交道也有十多年了，看着低头忙碌的谭乐，她正熟练地切割面团，准度相当不错，基本误差不大。其实她不太明白现在年轻人的心理，明明放着舒服的工作不做，偏要来做面包师，又苦又累，这个姑娘还是名牌大学毕业。

不过，她也是真的好学上进，照例，她这样没有经验的面包师是不会被招进来的，但面试时，她做的可颂，切面相当地漂亮，店里又缺人手，老板就将她留了下来。

小姑娘也很淳朴，不懂地也会向她请教，她也不藏私。

将咖啡一饮而尽，她洗好手，带好围裙，开始给常规的面包面团塑型，填馅儿，通常谭乐负责头天的打面，基础备料和烘烤，她和另外一人负责塑型和调馅。忙起来没人有空说话，一批批齐整的面团被送入烤箱，不一会儿，烘烤的香气便弥漫在整个房间。谭乐弯着腰，看着烤箱里的面团慢慢变蓬松，颜色由一水儿的白变得金黄，唇角忍不住向上弯起。

“谭乐，你这每天都看，能看出花儿来啊？”张雅揉着酸痛的脖子，问谭乐。

“我也觉得，可是，看不够啊。”

上午十点，第一批面包出炉，谭乐带上手套，将烤好的面包小心翼翼放上托架，等着郭蓉来上包。这是她做面包时，最为满足的一个时刻，不同的面包，烤好之后会有不同的状态，日式餐包是软白的，可颂是脆亮的，吐司则是蓬松又踏实的，而甜甜圈的糖霜如同初雪，香草面包的夹心卡仕达是柔软的丝绒。

做面包，是她用手，和自己的心链接。

送完这一波，下一波的制作又紧锣密鼓地开始，她正忙着，郭蓉过来取面包，她性格外向，总爱拉着人说话。

“唉，我跟你们说，最近一段时间晚间打折，有个美女总是一次性买特别多面包，而且她好像特别喜欢巧克力，一水儿巧克力吐司，巧克力豆豆，什么的。”

“那蛮好，我们店用的巧克力和可可粉还是不错的。”谭乐一面往芝士小方上放芝士片，一面随口接到。

“你要是用你观察客人的心思用在收银上不犯错，你也不会天天被邓司康骂了。”

邓司康是“大吃一口”的老板，人如其名，长得像个圆墩墩的司康，只要不提生意，都比较随和。

郭蓉吐了吐舌头，转身端着面包走了。

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晚间折扣期间，面包所剩无几，快到下班的时间，谭乐把事情做完，准备过街，去宏志跳舞。

这样的生活过了一段时间，谭乐发现，宏志的舞蹈老师水平参差不齐，而自己那晚遇到的pulu应该是这些老师中教学水平最好的一位。又或者说，她更喜欢pulu这样重视基本功，由基本功带着练习动作的方式。

其实她一周能去跳舞的时间也很少，面包店下班并不早，可每到周五，她一定要加快速度，将工作按时完成，好能够去上pulu的课。每一次走上电梯，她的心就开始雀跃，上课的两小时总是格外地快。这是她每周为数不多能够忘掉现实，彻底与自我相处的时刻。

这日，第二天有公司下午茶的订单，她未能准时下班，而是留下备料，因为下雨，店里很安静，张雅要接孩子放学，先走了，蛋糕师也走了，操作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带上耳机，一边听着歌，一边干活。

因为操作间与店里只用透明玻璃挡着，所以她能看到外间的动静，耳机里正放着陈粒的《芳草地》，她很喜欢这首歌，跟着哼，大门的铃铛响了，有人进来，她下意识瞟了一眼，却愣住，是pulu，她带着鸭舌帽，头发披散在胸前，黑白格子衬衫，牛仔裤，挎着大大的帆布包，她拿过托盘和夹子，顺着柜台转了一圈，然后，与站在玻璃窗前两手面粉的谭乐四目相对。

“眼里停泊着万家灯火”，她一直记得，那个时刻，耳机里正好唱到这句。

她不知道pulu是否认得自己，却还是用口型说“嗨”。

pulu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似乎在搜寻记忆，因为失眠和疲惫，她的反应变得很慢，但她记得她，学着对方，无声说嗨。

从早上到现在，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面包让她本就饥肠辘辘的肚子更加难受，付了帐，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撕开包装，大快朵颐。

一片巧克力吐司下肚，她感觉整个人回来了一点，没有带伞，衬衫被淋湿了大半，此刻坐在室内，才觉得身上凉，不过，她的身体素质向来很好，也无所谓了。

打开手机，清理各个群的消息，家庭群里，姐姐发了几张外甥女小椰子的照片，爸爸妈妈连着串的夸，几人围着椰子的美术习作聊了几十条消息，她翻看看了看，退了出去。再往上滑，看到考团名单时，她的手指顿了顿，还是没有删掉，群里祝贺的表情一个接一个，她咬紧下唇，发了一个庆祝的表情。

这次的考团名单没有她。

哪怕这段时间，她醒着的时间几乎都泡在舞房里，上课，练习，却还是卡住，她讨厌极了这样的卡顿。这种瓶颈正一点点抹杀着跳舞给她带来的快乐，她感到恐惧。

不顺心的事情总是叠在一起，最近能接到的活也很少，除了宏志和市区的另一家舞房每周固定的课程外，再无其它。上次试课的少年爵士，也还没有消息。

她趴在桌子上，疲惫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昨晚她只睡了三小时，早上到下午一直在刷课，等会儿还要赶地铁去上课。

眼睛很酸痛，她不想睁开，感到身旁的椅子被人拉开，她下意识擡起头，却看到刚刚和自己打招呼的女生坐在了她旁边，正小心翼翼挪动着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