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谭乐先回了上海，不想让芳芳去宠物店，所以打了宠物友好的顺风车回家。
当车子在熟悉的街道口停下，她下车，没有提前说自己要回来，她想给家人一个惊喜。
“月甜烘焙”的门头已经在日经月累的风吹日晒下黯淡失色，柜台里摆放着整整齐齐的铁盘，有鸡腿面包，蜂蜜脆底小面包，奶油夹心面包，各种干果点心，和一些简单的纸杯奶油蛋糕。
此时正是下午的三四点钟，是这条街休憩的时候。
还没走到跟前，已经听到熟悉的广播声，和母亲的哼唱。
她敲了敲柜台，“妈，唱歌呢？”
“你吓死我了，你这丫头，怎么突然跑回来了？班不上了？”
谭月蓉扎着红黑格子围裙，从小马扎上站起，女儿回来她自然很高兴。
“妈，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好？”
谭乐发现谭月蓉的精神气似乎没有上次回家来看到的好。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带你去医院检查？”
“没有没有，我好得很。吃午饭了吗？”谭月蓉摆摆手，给谭乐倒了一杯水，“快喝点水吧，呦，你把芳芳崽也带回来了。”
她将猫包接过，开始“嘬嘬嘬”地逗弄起来。
谭乐坐下喝了口水，皱眉道：“我给你买的取暖器怎么不用？店里好冷。”
“我不冷，你给我买的羽绒服暖和的不得了，哪里用得上取暖器呢？”
谭乐抿了抿唇，母亲总是不怕吃苦，哪怕她现在有能力回报她，也还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用。
“呦，谭乐回来了？”隔壁包子店的刘芳阿姨正往蒸箱上放蒸笼，听到这边的动静，过来串门。
“是回来照顾你妈的吧？真孝顺，你好好给你妈补补，这做了手术，伤元气。”
“刘芳，你唉——”妈妈嗔怪地看了一眼刘芳，并未多言，谭乐的脸色已经变了，但她没有当着刘芳的面追问，只是等她走后，严肃道：“妈，什么手术？你怎么不跟我说？”
“小手术小手术，乳腺结节，一点都不疼，你别怪妈妈没跟你说，你知道的，我的老姐妹很多的，都轮不上你，早都好了，你看，妈妈现在好得很。”
谭悦容挺了挺腰板。
她这样一说，让谭乐更加内疚，再开口，声音已经有点哽咽了，“不管小手术大手术也是个手术，你告诉我，我肯定会回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你长大了，该有你自己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我又不是没人照顾，谁还不知道我谭月蓉的朋友遍天下啊。”
谭乐别过头去，“那你现在还会不舒服吗？”
她不敢去看母亲的脸，只要对上母亲的目光，她就忍不住想哭。
“不会不舒服啊，做了手术，早都好了。妈妈没骗你。”
谭月蓉抽过纸巾拿给她，“莫哭莫哭，你妈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从来不瞒事，我不跟你说，是因为真的觉得没必要。”
有人来买东西，谭悦容利索地起身，谭乐擦去眼泪，看着母亲笑呵呵地拿袋子，装面包，收钱。
“你看，这个收款二维码，我自己弄的，洋气吧？”母亲指了指柜台上的收款机器，很骄傲。
“是，你最好学了。”谭乐起身帮她揉肩膀，母亲已经比她要矮上一个头了。
谭乐一直在店里等到到打烊，她翻了翻账本，发现家里的生意比之前回来要差了一些，宁城这两年也不断发展起来，各式各样的面包店也开了不少，人们显然更倾向于时行的日式面包，欧式面包，这种相对来说高油高糖的老式面包的兴趣也大不如前了。
但母亲似乎毫不担心，她笑呵呵道：“给我省事儿了，我每天少做一点，早点卖完，我好和我的姐妹们唱歌去。”
母亲脱下围裙，拿起钥匙，抱起芳芳，指着门外的代步车说，“上车，回家！”
谭乐上高中那年，母亲卖了老房子，加上原有的存款，在她们这里最好的高中旁边买了一所一百多平的房子，债务这两年也已经还清。
走进家门，温馨的气息扑面而来，水缸里的金鱼畅快地在水草间游动，阳台的植物长得茂盛，沙发上铺着彩色的枕巾，干净又舒爽。她必须得承认，母亲是一个能将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的人，她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事业，从来不怕新的东西。
“喏，取暖器在这儿呢，我更喜欢在这儿用，看电视的时候暖和。”谭月蓉指了指沙发，示意谭乐放心。
两人窝在沙发上，母亲抚摸着芳芳的头，说，“我考虑啊，以后把店面和这房子都卖了，给你以后在上海买房子用。等我不干了，就回乡下，住老宅。”
芳芳张嘴打了个哈欠，喉咙里呼噜呼噜的。
“妈，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还是得早早规划起来。”
“你知道我没那么喜欢大城市。”
“大城市发展机会多嘛，留下来总归没毛病，小地方，唉，哪里能比得上大都市。你这只小鸟越飞越高，妈妈看着你在蓝天上，就觉得一切值得。”
谭乐捏紧了抱枕，她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可是妈妈，也许我也有想做的事情呢？”
“你想做什么事情？”
“不管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
谭乐看着谭月蓉眼角下的雀斑，她们的关系一直很好，从小到大，妈妈一直是自己的好朋友，但她知道，妈妈一直因为没能给自己更好的生活内疚。而她，也一直因为自己的存在让母亲劳累而内疚。
这种内疚，从母亲冲去爷爷奶奶家，不顾众人的阻拦，拿起锄头去砸门，将被关在卧室里的她抱出来的那天起，就开始生长，它隐秘地生长在幼年谭乐的心里，并在亲戚们无心的，不断重复的，“你妈为了你，当年......”而日益壮大旺盛，当她成熟时，她已经懂得隐藏，但它依然扎根在那里。
“我....”
她下了决心，“我现在，和你一样，是面包师，我没有告诉你我换的是什么工作，是因为我怕你失望。我知道你为我牺牲了很多，所以我不想，辜负你的期待。但是，我做面包师，不是任性，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