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靳逸明的母亲和我父亲份属同乡。
靳妈妈祖上三代贫农,受尽了地主恶霸欺负,所以,家里一来是为出口气,二来也是为了减省一口口粮,早早子把她打发给了一个“红小鬼”。
光阴荏苒,当年的“红小鬼”逐渐成了“红中鬼”、“红大鬼”……,最后,定名为“首长”。
靳家妈妈陆陆续续替“首长”生下三儿一女,靳逸明是最小的一个。
或许跟“靳首长”的遗传基因优良有关,靳家儿女个个出类拔萃。市场经济改革浪潮刚刚刮出点角风时,他们就敏锐地捕捉到了政策方向,一家人关上门嘀咕合计,打开门,该从政的从政,该出国的出国,该下海的下海,上下协力,再加上老爷子的分量,真就应了那句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等后来N多文件出台,不许这不许那的时候,靳老爷子早已荣光退休N年,带着靳妈妈国内国外、城市乡村四处逍遥着了。
相比之下,我们杨家的发展史则平淡、本份多了,无外就是普普通通的工人爸爸娶了普普通通的工人妈妈,然后,有了我。
我普不普通?
很多年后,当我冠着“杨副总”的头衔,用“普普通通”来概论自己的家庭和出身时,引来好些人一惊一乍的反对,我懒于承认或谦虚,就笑,微微笑着看靳逸明。
他说,他觉得我不普通,很不普通。
那还不是因为有他!
爷爷还在世时,靳妈妈孤单单跟着率领千军万马的“红大鬼”进城,许是考虑到有个同乡亲戚多少可以多些倚靠的缘故,她主动联系上我家,数了行辈,依本家规矩叫爷爷“哥”。
父亲当然管靳妈妈叫“姑”。
初时两家还往来得比较密切,慢慢,随着“红大鬼”更名为“首长”,靳妈妈来我家的次数逐渐减少,最后,趋为零。
爷爷和爸爸至此也少去他们家。
就妈妈有事没事喜欢去靳家串,连带着我打小就老被她牵着往他家走,见到比自己高一二三四五个头的靳逸明,怎么着也得低了头,老老实实叫一声“小叔叔”。
他比我大十三岁。
足足十三岁。
这就是后来我一直很讨厌“十三”这个数字的最真实原因,和国内外数字忌讳没关系。
当时是没这些概念的。
靳逸明第一次深刻出现在我记忆里是我五岁半那年。
好象当时的法定入学年龄是六周岁,校方不让我报名,妈在心里拔拉算盘:迟一年上学就迟一年毕业,迟一年毕业少挣一年钱不说,还少一年工龄,那怎么能行?
她牵起我的手就往靳家去,想求靳妈妈出面找关系。
关于两家住所,打我有记忆始,我们老少三代四口就m在工厂分配的、不足六十平米的小小鸽子笼里,而靳家的住处,是原法租界的三层花园洋楼。
那时候的我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是,我直觉知道靳妈妈并不喜欢我,或者说,不喜欢和我们家的人有过多接触。她和母亲说话时,脸色很淡,带有种心不在焉的敷衍。
我们所坐的沙发面前是张玻璃茶几,上面总摆有一盘水果、一盘糖果,靳妈妈――当年我称为“靳奶奶”,从不主动拿给我吃。
“拿着,外面玩去,别妨碍大人说话。”妈妈抓一把糖,放进我的衣兜里,轰撵我走。
家里有糖吃的时候不多,特别是那些用锡金箔纸包着的巧克力。如果不是来靳家,我一年都难得吃到一次。
靳奶奶肯定知道妈妈是故意借撵我走塞糖给我,因为,我蹦蹦跳跳到门口的时候,听见她鼻腔里轻轻呼出“哼”声。
就算只有五、六岁,我还是知道不好意思。
我把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悄悄放在正门口台阶下面的泥地里,跑到花苑的篱笆栏栅下,摘那上面爬满的一种喇叭花。花是粉红色的,根管很长,吮一口,清清甜甜的汁水漫入舌尖,好吃得令我哼起了歌。
“那花……好吃?”一个风铃般清脆的女音在我耳边好奇问。
我仓惶回头。夏日灿阳下,一男一女站在不远处,男的手臂里夹了个篮球,汗水顺着他的发丝一滴滴转着光芒落下,女孩扎了个高高的马尾,手里拎着个休闲包站他身旁,光线从我这边沐洒在他俩张扬着青春活力的脸庞上、运动服上,象极了家里那对连体瓷娃娃,只不过,真人还镀有层金光,花园洋楼的房影倒射在他们身上,更显丽贵。
男的不用说了,女的是后来差点成了我小婶婶的阮晨茵,只不过,当时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小叔叔。”我嚅嚅唤出一声,站起身,下意识将手上的花株藏到背后。虽然那时的我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尊严”,但是,直觉知道在别人家里摘花吃,并不是件多光彩的事。
“噢,逸明,我没听错吧?她叫你什么,小叔叔?”女孩掩嘴娇笑,举手投足间,尽显风仪。
靳逸明没接她的话,懒懒将篮球踩在左脚下。彼时的我,也就和他那只矫健的腿一样高。
他弯下腰将就我的高度,凶巴巴问我,“为什么好好的糖不吃,吃这些脏不拉叽的喇叭花?”
都被他看见了!我结舌,年龄太小,无法完美释义馋痨本性下,朦朦胧胧的“嗟食”和“自觅”间纠结不堪的心态,索性,瘪起嘴,“咩”地一声哭起来。
――那是自此之后,我对付靳逸明无往而不胜的法宝。
“哎呀,怎么就哭啦!”女孩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