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辞别“我不想见。”
第75章辞别“我不想见。”
天色灰沉,寒风卷着残叶在院中打旋,吹得屋檐下的风铃叮叮作响,院墙上的瓦松一阵一阵地抖动,像是也在为屋里的人捏着一把汗。
韩穗卧房的房门紧闭着,门缝透出微弱的灯光,映出地上一道道仓皇的脚印,里头断断续续传来她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时高时低,尖锐而苦痛,仿佛一把利刃一点点在门外等候的亲人心头切割着。
屋檐下的几人神色凝重,鬓边已然斑白的韩持站得笔直如松,脸却已经煞白,紧握的指节也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本想坐下歇歇,却又不敢,生怕一坐就再也站不起来。
每听见一声惨叫,韩持的眉心便紧蹙一分,身体也便颤抖一下,眼神越发黯沉,添满了焦虑与不安——当年自己的夫人就是在生韩煦的时候,没能挺过去咽了气,那份丧妻之痛仍然深谙于心。
屋外不时传来仆人急促奔走的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啪嗒啪嗒”,湿意沁骨,更是踩在了韩持本就惴惴不安的心上。
“老爷……”
站在一旁的老管家见韩持如此焦急的模样,不由低声唤了一句,却被他挥手止住。
韩持摇了摇头,嗓子哑得像在柴火里烘干过:“不必说。”
而韩煦此时也守在门外,瘦削的身子靠着廊柱站着,肩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尽量压着。年纪轻轻的他毕竟是头一次见到女人生孩子的场景,而这正在鬼门关前徘徊的还是平日里极为疼爱他的亲姐姐,教他如何能不担心。
韩煦紧紧抿着嘴唇,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眼神直直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忽然门内一声尖叫传出,他猛地直起身,像要冲上去,又生生顿住,指尖在衣袖里蜷起,指甲死死掐进掌心,掐得发白。
下一秒,帘子突然被掀开,一名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手中还端着一盆血水,随着她踉跄的脚步,顺势溢出来溅了满地,滚热的血色迅速在石板上晕开一圈,如同一朵悄然绽放的梅花。
韩煦见状脸色一白,忍不住转过头去,一手撑在柱子上,轻轻干呕了一声。而韩持擡头看了一眼那一盆血,喉结滚动几下,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闭了闭眼,低声默念着什么。
门内的喊声越来越急促,接连几声凄厉的哀号仿佛撕破了空气,院中所有人都不敢出声,连风声似乎也停了片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地敲在青石路上,惊起几只栖在屋檐下的雀鸟。只见一骑飞奔而来,马上之人尚未到跟前,便已翻身跃下,疾步冲到屋前。
“穗儿怎么样了!”
而他身后则紧跟着面无表情的程雪案,夜色隐藏起他漆黑深邃的眼底,那一抹发自内心的担忧。
小丫鬟见楼玉骨回来了,连忙上前拦住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哆哆嗦嗦地哭个不停:“姑爷,稳婆还在抢救,小姐她……还在撑着。”
“姐夫……”
这种时候,几个人已经没有心情再叙旧安抚,楼玉骨只和韩持、韩煦先后递了个眼神示意,便踉跄着站在门口,他眼神茫然,唇角抖动,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像是座一动不动的雕像。
门口的空气仿佛凝成了一堵无形的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火盆里的炭火“啪”地一声炸开,火星四溅,把人脸照得一明一暗。
此时,屋内再次传来一声撕裂般的叫喊,紧接着便是稳婆急促的喊声:“来人,再添热水!剪子快递进来,快!”
时间一寸寸挪动,夜色越压越低,天空中开始飘下小雨,冰凉的雨滴打在青石地上,滴答滴答的,像是有人在悄悄地落泪。
“哇——!”
就在这时,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骤然响起,如同破晓雷鸣,刹那间震碎了孤冷的夜色。
楼玉骨猛地擡头循声望去,嘴唇动了动,终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而韩持几乎在那一刹那失去了全部力气,直接向后倒去瘫坐在椅背里,想起当年自己爱妻当年难产而死的场景,不禁老泪纵横。
韩煦也在听到那声啼哭时怔了怔,忽而红了眼眶,眼泪顺着脸颊滚下来,却没吭一声。
帘子再次被掀开,稳婆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出来,满脸疲惫,脸上还沾着汗,语气却带着一丝笑意:“老爷,放心吧,母女平安。”
廊下的人一瞬间都松了口气,韩持在老管家的搀扶下再度站了起来,缓慢地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而韩煦也擡起头来,悄悄抹了把泪跟了过去。
身为新生儿之父的楼玉骨站在柱子旁边倒像是个无关之人,他想凑近,却又胆怯地没能迈开步子,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却又像是得了救,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连指尖都在发抖,只是远远地瞧着那襁褓中露出的小脸蛋,心底五味杂陈。
晚风又起,夜空中再度落下了几滴细雨,打湿了他的衣襟,也模糊了他的泪眼。
而真正的局外人程雪案默默地在不远处观望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韩穗的庭院,双手抱胸倚靠在门外的墙根下,又想到了洛迎窗。
他轻叹了一口气,招呼墨循过来。
刚刚程雪案和楼玉骨着急跑去韩穗的情况,墨循便跟在后面拴马,这会儿正好赶了过来:“属下在,请二殿下吩咐。”
程雪案瞧了他一眼,语气极为平静道:“回将军府请洛姑娘来。”
墨循微怔,没明白自家二殿下这是何意。
“你告诉她,大昭太子即刻启程,现在快马加鞭至城门处,还能送他一程。”
这下墨循更是不明白了——自家二殿下和这楼玉骨不是情敌吗!?
程雪案见墨循半天都没动静,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快去?”
“是!”
墨循不知道自家二殿下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还是照做了,只是当他回到将军府,将程雪案的话转达给洛迎窗时,这位洛姑娘的反应也是让墨循大为不解。
“我不想见他。”洛迎窗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不过她刚要转身回房,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墨循道,“能否请墨循将军帮我将太子殿下今夜离京的消息捎给风眠哥哥?他受重恩于太子殿下,想必不愿错过这最后一面。”
墨循微怔,只答道:“好。”
与此同时,程雪案独自一人等在中书令第外,没一炷香的功夫就见楼玉骨走了出来,而送楼玉骨离京的人马也蓄势待发。
“见过她了?”
楼玉骨闻声却是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我还是不要见她们为好。”
其实程雪案很想问楼玉骨一句他后不后悔,毕竟他可是特地得了玄辰帝的准许,快马加鞭从深宫里赶到中书令第,守着韩穗直到顺利生产,明明只要向前迈一步就能突破僵局,最终却还是放弃了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
但程雪案总归什么都没说,他知道楼玉骨和韩穗都是打定了主意便不会轻易更改的个性,而且他们的骨子里似乎都有一种出身帝王官宦之家的绝情,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他也懒得插手,索性翻身上马,准备送楼玉骨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