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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的约定

三年的约定

法院门前的石阶被雨水泡得发乌,像块浸了泪的墨石。

林微数着石缝里钻出的青苔,一片,两片,直到第十片的根须缠上她的鞋尖,才听见法槌落下的声响——沉闷得像那年货车厢里,人贩子用铁棍砸铁笼的动静。

她的手心攥着半块橘子糖,是今早从江熠校服口袋里找到的。糖纸被体温焐得发软,透出橘红色的光,像颗被按在掌心的小太阳。

张阿姨昨晚把江熠的素描本交给她时,指尖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他说,让你好好的。”

素描本最后一页的海边星空下,多了行新的字迹。江熠的笔锋总是偏硬,唯独写“微微”两个字时,笔画会突然软下来,像怕戳疼了纸。此刻那行字被她的眼泪泡得发皱:“等我出来,带你去看真的海。”

法警押着人犯走出来时,阳光正好刺破云层。林微在一片灰蓝的囚服里一眼就认出了江熠——他比开庭前又瘦了些,领口空荡荡地晃着,却依旧挺直着背,像株被暴雨压弯却不肯折的玉兰。

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她身上。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虎口的疤是否又裂了,但能看见他被手铐磨红的手腕,像系了圈不该属于他的红绳。

“江熠!”她试着张开嘴,气音混着风声飘出去,细得像根蛛丝。这是她练了无数个清晨的发音,从最初的嗬嗬气音,到现在能勉强吐出模糊的音节,每进步一点,就往素描本里夹片玉兰花瓣。现在那本本子里,已经攒了小半本春天。

江熠似乎听见了。他的脚步顿了顿,隔着人群对她轻轻歪了歪头,像在说“别担心”。这个动作太熟悉——去年她画坏了他的练习册,他也是这样歪着头笑,说“再画一本就是”,指尖沾着的墨汁蹭在她手背上,像朵没开好的墨梅。

法官在一旁跟王警官说着什么,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飘进林微耳朵:“……包庇罪成立,考虑到未成年且有立功表现,判三年。”

三年。

林微数过日历,一千零九十五天。她能在心里算出,这期间玉兰会开三次,橘子糖能攒满一玻璃罐,她的声音或许能清亮到喊出他的名字,像他教她吹的玉兰花瓣那样,带着完整的气流和温度。

江熠被押上警车时,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法警没防备,被他挣开半步。他转身看向林微的方向,嘴唇急切地动着,太远了,她看不清唇语,却看懂了他眼里的光——那是五年前在货车厢里,他说“往有光的地方跑”时,同样的亮。

“他说,让你等他。”王警官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声音里带着点叹惋,“这孩子,开庭前还在求我们,别让你知道他爸的事,怕吓着你。”

林微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全家福的照片。阳光落在照片上,把小时候的江熠照得发亮——那时他还没长开,虎牙尖尖的,正踮着脚给她摘玉兰花瓣,虎口处有块浅浅的烫伤,是被灶台上的热水烫的。妈妈总说,这孩子打小就护着姐姐。

“他是我弟弟。”她用气音说,声音虽哑,却字字分明。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说这句话,像解开了系在心头多年的结,突然松快得想落泪。

王警官愣了愣,随即从公文包里拿出个布包:“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布包里是件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林微把脸埋进去,闻到了皂角香混着玉兰花瓣的味道,是江熠身上独有的气息。校服口袋里,静静躺着颗完整的橘子糖,还有张折成方块的纸。

纸上是江熠的字迹,比平时用力许多,笔尖几乎要划破纸背:

“姐:

法官说三年,很快的。你要好好吃饭,按时喝药,别总咳嗽。张阿姨说你声带能好,每天多练练,等我出来,想听你喊我名字。

素描本里的海,我记着。等我出来,就带你去看真的,捡贝壳给你串手链,像小时候给你编花环那样。

别担心我,里面能看书,我会学着写故事,把我们没说的话都写下来。

还有,那块石头你收好,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把它埋在玉兰树下。

——阿熠”

“阿熠”两个字被描了又描,墨色深得像化不开的夜。林微想起昨天在派出所,他挣脱警察塞给她石头时,气音里的“姐”带着哭腔,像只被抢了幼崽的小兽。

那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货车厢里那个塞给她馒头的男孩,其实比

她小五岁,本该是被姐姐护着的年纪。

警车鸣着笛远去,林微沿着路边慢慢走。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追不上的路。她路过福利院门口的面包店,橱窗里的奶油面包还冒着热气,想起他第一次来那天,塑料袋里的面包碰撞声,像串笨拙的风铃。

“要一个奶油面包吗?”老板娘探出头笑,“跟江熠那孩子一样,总买这个。”

林微点点头,把攥了一路的半块橘子糖递过去。老板娘愣了愣,接过糖纸展开,橘红色的糖块在阳光下闪着光。“这孩子,”她叹了口气,“上次来买面包,兜里就剩五块钱,非要买两个,说‘我姐爱吃’。”

林微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想起那些被她随手放在桌上的橘子糖,原来每一颗,都是他从饭钱里省出来的甜。

走到玉兰树下时,天已经擦黑。张阿姨在宿舍门口等她,手里拿着件厚外套:“夜里凉,披上。”她接过外套,闻到上面晒过的阳光味,像张阿姨总给她盖的被子。

“他判了三年。”林微把脸埋在外套里,气音闷闷的,“我要等他。”

张阿姨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装满了橘子糖。“这是他这半年偷偷放在我这儿的,”她说,“他说,怕他不在,没人给你剥糖纸。”

月光爬上树梢时,林微坐在玉兰树下,把江熠的信读了一遍又一遍。信纸被眼泪泡得发皱,字迹却依旧清晰。她数着罐子里的橘子糖,一共七十二颗,够她吃到下一次玉兰花开。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石头,和江熠塞给她的那颗并排放在一起。两块石头在月光下泛着灰扑扑的光,边缘都被磨得光滑,像两颗不会说话的心。

“我等你。”她对着石头轻声说,气音比刚才清晰了些,带着晚风穿过花瓣的震颤,“等你教我喊‘家’。”

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玉兰花瓣簌簌落下,盖在两块石头上,像给这个三年的约定,盖上了层温柔的印章。林微知道,接下来的一千零九十五天会很长,但只要想到每过一天,就离他近一天,连等待都会变得像橘子糖那样,带着微涩的甜。

她把江熠的校服叠好放在枕头边,像他还在时那样。夜里翻身时,指尖碰到校服口袋里的橘子糖,硬邦邦的,却暖得像他掌心的温度。

窗外的玉兰树影在墙上轻轻晃着,像谁在低声说着“很快的”。

林微闭上眼睛,在心里数着数:一,二,三……数到第三十下时,仿佛听见江熠在耳边说:“姐,晚安。”

气音很轻,却足够她做个有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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