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情是苦
共情是苦
厉月霆要找的老中医住在僻静的街巷中,小小的院子看起来质朴简单很有生活气。
还是冬季，院墙角落的盆盆罐罐载着各种植物，有的在开花有的在落叶；屋檐下挂着几只鸟笼，漂亮的长尾巴鸟儿见了生人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桂花香,院中几颗四季桂挂着熙熙攘攘的花,颇有些闲人雅士的风范。
厉月霆带着裴筝推开客厅的门,一个头发灰白的清瘦男人正带着眼镜看书。
他见厉月霆进来,先是愣了下，直到厉月霆张口喊“祁叔”才回过神来,“小霆？你回来了？”
裴筝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厉月霆。
这种长辈对晚辈的简称看起来普通，但他印象中,整里根本没人会这么称呼厉月霆。
就算是厉月霆的亲生父亲也不会叫的这么亲密。
祁叔站起来，他比厉月霆矮了些许，仰着头看厉月霆的慈爱目光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今年怎么提前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来看看您。”厉月霆指挥老车将带的礼物堆在不算大的客厅角落,又将裴筝带到自己身边，“他胳膊受伤了，想让您帮忙看一看。”
“祁叔叔。”裴筝随着厉月霆的称呼叫了声。
祁叔摸摸裴筝被箍起来的手臂,“他这固定的挺好,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现在医院看病都不错，我也老了,很多年不给人治了。”
裴筝拿不准祁叔这话什么意思，他扭头去看厉月霆，厉月霆安抚似的捏了捏裴筝垂下的指尖。
“祁叔，他是为了我受伤的。”
祁叔推推眼镜,在裴筝和厉月霆之间扫了两眼，他指指裴筝,又指指窗外，“他？”
裴筝一脸莫名，顺着祁叔指的方向看出去，窗外只有隐在天边的茫茫雪山。
景致倒是不错。
“嗯。”厉月霆默契的承认了什么。
祁叔静默了片刻才艰难开口，“你一向有主意，你做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既然是你选的人，那我帮他看看。”
裴筝不敢去思考那句“你选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假装什么都没听懂，安分的坐到桌边，低头研究八仙桌的木质纹理。
左手臂做了微创手术，创口不大，祁叔切脉问诊边按边推的看了半天后拾起笔开始写药方。
裴筝看着纸上龙飞凤舞的字便尝到了中药的苦涩，他悄悄转动目光看向厉月霆，不知是有同感或着一直在关注着裴筝的反应，厉月霆立刻捕捉到裴筝惨兮兮的视线。
他凌厉的眉毛舒展着，嘴角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笑，又马上抿唇摆出冷肃的模样，“一会去抓药，良药苦口利于病。”
裴筝缓缓扭头，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恶狠狠的哼了声。
祁叔很快开好方子，又从墙边的壁柜中翻出几贴手工制的膏药，交给厉月霆，“这药还是开春的时候预备下的，现在到我这看病的少了，也不怎么做了，用不完的就扔了吧，再放就没效果。”
厉月霆说：“祁叔，你如果想有人继承你的手艺，我可以帮你，柳城的中医——”
“不用。”祁叔打断他，他望着高高的厉月霆，脸上带着温和笑意，“没人用是好事，没人受伤，你和你妈都不用再贴这些膏药，不用再喝中药，我挺欣慰的。当年你们两个整天受伤，被厉骏打的鼻……算了，都过去了，你现在挺好，你妈肯定高兴，只要你喜欢，你妈也会喜欢。”
裴筝擡睫，透过厉月霆挺立宽厚的背影仿佛看到幼小的男孩一身伤痕躲在这小房子中喝着中药，为了安慰比他更难过的母亲既不哭也不闹，独自承受这苦意。
“走吧。”厉月霆已经和祁叔道别，他走到出神的裴筝面前伸出手。
裴筝不声不响握住他修长手指，跟着他走出这方静谧的小院。
老车将车子停在巷角，厉月霆牵着裴筝慢慢走，“我说了，你不必共情我的过去，以往我没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但现在不同。裴筝，希望你能感同身受的是当下以及未来。”
厉月霆的手干燥温暖，而裴筝却陡然惊出一层薄汗，十指交握的动作让他无法抽离，掌心源源不断的热量传递中，裴筝确确实实的体味到厉月霆此时此刻的心境。
而愈是体味，愈是愧疚。
“厉月霆，其实，我……”
裴筝停下脚步，厉月霆也随之停下，等待裴筝下文。
而老车却跑过来，“咚咚”的脚步声扰乱裴筝不知从何说起的道歉，“厉总、裴助理，快上车，外面太冷了，我们赶快回老宅。”
厉月霆点点头，拉着裴筝上车。
车子启动，厉月霆和老车交代先去附近的药店，裴筝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连绵群山。
一种无力感让他感到疲惫，最初来到这个世界对人对事的游刃有余此刻变成不受把控的脱轨方向，他罕有的不知如何应对。
到了药店，厉月霆见他情绪不高，便和老车一起下车去药店，留在车上的裴筝透过车窗、药店玻璃门追随着厉月霆隐隐约约的身影。
智商能够解决问题，却不能控制情感的归属。
心跳乱七八糟，毫无章法。
等厉月霆拎着满满一袋子中药回到车上时，裴筝捂着脸哀叹。
“我以为你不是会畏惧这点药的人。”厉月霆见裴筝又摆出一副不想喝药的凄惨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裴助理对骨折都面不改色，怎么还会怕苦？”
裴筝哀叹，“我当然不想苦了自己。人生百味，我只想取甜这一瓢饮。”
厉月霆不动声色的拉过裴筝手，将一片浅色的药放在他掌心，“药店没有糖果，只有vc是甜的，咀嚼片。”
裴筝胸口泛上酸涩，在厉月霆的注视下，裴筝勉强扯扯嘴角，捏着vc送进嘴中。
柑橘的气息逸散，味蕾明明尝到了甜，苦涩却在喉间炸裂。
一片vc没有咀嚼完的功夫，车子已经行驶到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