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
纸人
春雨绵绵,接连下了几日。
春鸣时醒时睡,歇了许久,终于彻底将体内躁动的蛊虫压制了下去。这日午后醒来时,他睁开眼,见屋内昏暗,一片空寂。
她又出去了。
银蛇察觉他醒来,爬上床沿,脑袋朝门外点了点,然后对着他吐了吐蛇信。
春鸣掀被起身,满头乌浓青丝如水般泻下,披散在肩。他把银蛇捞到怀里抚着,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
“她又无碍,我出去做什么。”
神色淡淡的,语气也说不上好坏。
银蛇瞧着他,眼珠转动,又“嘶嘶”了几声。春鸣仍是不理,干脆把它塞进袖子里,推开了窗扉。
临近黄昏的时分,没有下雨,但前几日的阴霾久久不散,乌云密布,天色暗沉沉的,犹如入夜。那日落在窗台的蝴蝶终究是死了。
被雨水打落,蝶翼变得又湿又重,再也飞不起来,便只能等死。
兰璎在窗外柳树下挖了个坑,把它埋了进去。此时春鸣立在窗前,能看见树下鼓起一个小土堆,蝴蝶便被埋在里面了。
那日她没有骗他。
他本该高兴的,他之所以执着问她去哪了,只是想知道她会不会骗他而已。
可他并没有感觉到高兴。
他似乎并不满足于她的回答,可她已经诚实回答了。
所以问题在他么?
春鸣想不通这个问题,他轻叹一声,踏着窗台跃了出去,身影与昏沉的天色交融在一起,像只夜里翩跹的蝶。
无聊地荡了会秋千后,春鸣跃上屋檐,在亭台楼阁里随意飞跃,胡乱逛着,如入无人之境。
偶有过路的丫鬟听见银铃声,警惕地四处张望,却连半个人影也见不着。
只疑惑地嘟囔几句,快步走开。
今日的苏府比前几日热闹。
苏景逸和苏折霜终于养好了病,此时正在小院里对弈。春鸣盘腿坐在浓密的树冠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揉着那只毛茸茸的黑红蜘蛛,静静地望着底下的棋局。
他自是看不懂。
只觉两人慢吞吞的,半天都下不了一个子,他眨了眨眼,不想继续看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战战兢兢地进屋,苏景逸把他带进书房,听他说了几句,霎时变了脸色。
春鸣绕着蜘蛛吐出的红丝线,这才擡眸,饶有兴趣地看向那边。
“兄长醒了?”
苏景逸扶着青筋突起的额头,声音极低,却透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为何这么快就醒了?让你下的药呢?你不是说亲眼看见他喝下去了?”
小厮跪在地上,磕磕巴巴:“小的、小的确实是见侯爷喝光了的……”
“要你何用!”听见“侯爷”这个称呼,苏景逸终于控制不住,把茶杯砸了过去。小厮哆嗦着,不敢躲,任由被砸中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苏景逸狠狠闭目,烦躁地挥手赶人,“滚滚滚!”
小厮捂着脑袋退了出去。
苏景逸收回手,忽而一阵凉风拂过,他睁开眼,“啊”地一声惊呼,猛然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眼珠。
约莫两岁大、肤色青灰的男童立在书架前,静默不语。与他对视几息后,它才慢慢地,朝他咧开唇角,“咯咯咯”地笑。
苏折霜本在屋外分析棋局,听见苏景逸的惨叫,这才拂袖起身,前去敲门。
半晌无人应答,她推门而入,直直撞见昏倒在地的苏景逸。
“二哥!”
她正要唤人去扶,背后的门“怦”一声阖上,带起一股阴风,令人不寒而栗。
“咯咯咯……”男童怪笑着,朝她扑了过去。
春鸣坐在树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许久,直至苏折霜也昏倒了,察觉不对劲的婢女纷纷涌入,他才遗憾地离开。
夕阳渐渐落尽,已然入夜。
春鸣朝着住处回去,路经一处院子时,停下了脚步。
与苏府别处不同,这院内积了落叶,大抵许久没人住了,所以婢女们洒扫也不上心。
他眸光聚焦一间屋子,扯开掌心绕着的红丝线,从窗户翻了进去。
今夜乌云蔽月,无灯的院子里,屋内空荡昏暗,一片死寂。
纱幔还低低垂着,但家具物什已经都搬走了,因而衬得中央那具人影愈发显眼。
那是一个披着盖头、身着嫁衣的女子。
她垂着脑袋,静静立在屋子中央,在这阴雨夜里颇为骇人。
春鸣扫了她一眼,从窗台跃上了房梁,盘腿坐下。忽然一伸手,抓住了悬在半空的红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