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
拥抱
春鸣一直觉得兰璎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她被他的尸婴啃过,被他的蛊虫碰过,也时常被含有剧毒的素湍咧嘴龇牙。
可是她完全不怕。
春鸣难以理解她为何不怕。
明明她是中原人。
胆小如鼠、怯弱惜命的中原人,视苗人为粗鄙蛮夷、遇见时却只敢目露警惕避而远之的中原人。
然而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却竟然不是想着逃离,而是要与他一同“逃命”。
想到这个词,春鸣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在这幽邃井底回荡,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他从来不需要“逃命”。
纵使这些时日她伪装得很好,但也不能掩盖她如同旁人一般憎恶、畏惧他的事实。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月光幽幽洒下,春鸣乌发披散立于井中,周身银饰细碎,如一片片锋利的刀刃,泛起凛凛寒光。
不能吃便不能吃罢。
他又不是只有吮血啖肉的蛊虫,换了旁的蛊,依旧可以杀了她。
不过就是有些浪费她这身血肉罢了,但他的蛊虫没那么挑食,不是非她不可。
她既与旁人一般厌他,那便也要与他们一同死去。
春鸣微微弯下脖颈,薄唇擦过她耳边细软的鬓发,嗓音温润轻柔,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喜欢黑色的虫子,还是金色的虫子,又或者是黑中带红的?”
“你挑一个罢。”
他眉眼弯弯,是真心在为她考虑,虽然考虑的是让她以何种惨状死去的问题。
兰璎梗着脖子,眼帘低垂,睫羽不受控制地颤动,抿唇不语。
像是害怕极了。
春鸣很满意她的这份害怕。
他指节轻擡,有蛊虫迫不及待地要从指尖钻出,“挑不出也不要紧,我帮你决定便好。”
这带着十足十的反派味道的话还没说完,却见眼前之人忽地转过身来。
擡起的指尖被她捏紧,前所未有地,被人严实包裹住。
春鸣指节僵住。
已经很久没有活人碰过他的十指,他怔在原地,感受到久违的温暖、柔软的触感,难以自抑地轻颤了颤眼睫。
指节也不自觉收缩蜷起,却反倒勾住了她的细指,更像是主动要与她牵手。
兰璎没察觉春鸣的僵硬,她抓着他的指尖,仰头去看他,声音低低的:“你从前经常在井底看月亮吗?”
小春鸣呆坐在井底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想起那个画面,她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也许是春鸣在那个梦里遭遇了不好的事情。
甚至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过去。
她很想知道,想知道他从前的经历,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带着她来井底看月亮。
春鸣指尖被她握着,渐渐压平了唇角,眸中墨色浓郁,深不见底。
此时他心里很是烦躁,他讨厌指尖被人握住的感觉,这让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但听见她的话,他还是仰头望向了井口。
今夜并不适合赏月,云层积聚,将月亮遮去了大半,月色灰蒙蒙的。
“井里没有月亮。”
他语气不耐地抛下一句,垂首不再看。心中不明来由的躁意愈演愈烈,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即将要把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她为何要问呢。
他从前如何,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指尖不断传来属于她的温度,春鸣顿觉无所适从,后退一步,想要挣开她的手。
纠结这些做什么。
他是要杀了她的,何必与她多说。
许多蛊虫迅速从指腹下钻了出来,颜色各异,有的能使人肝肠寸断,有的能使人癫狂疯魔,无论哪个钻进了她的身体,她都难逃一死。
春鸣看着蛊虫爬上她的衣袖。
早该杀了她的。早杀了她,便不用经受这陌生的、毫无来由的烦闷了。
兰璎松开了他的手。
那道温热如潮水般退去,春鸣心底隐隐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与那股充满矛盾与纠结的躁意并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