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晨露新芽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沈青已站在了工棚外的试验田埂上。露水打湿了她的布鞋边缘,泥土的清新气息混着新苗的淡香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一片荞麦嫩叶。叶面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叶片虽小,却挺立着一种顽强的姿态。
“阿姐,你看这畦!”阿木兴奋地跑过来,指着旁边一小块地说,“昨天才冒尖,今早又高了一指!比旁边没滴过血的那畦,精神头足多了!”
沈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确实,那几处被她用进化后能力处理过的地块,秧苗绿得更加鲜亮,长势也明显快上一截。但她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微微蹙眉:“长得太快,也未必是好事。得像照顾初生婴孩一样,更精细才行。阿木,去把我配的那桶淡肥水提来,得兑水再浇一遍,怕它们‘虚不受补’。”
“哎!”阿木应声跑去。
张秀姑挎着篮子走来,里面是新蒸的杂粮饼子:“青丫头,先垫垫肚子。大伙儿都等着你安排今儿的活计呢。”她看着沈青眼底的淡青,心疼道,“你也别太熬着自己。”
沈青接过饼子,勉强笑了笑:“秀姑姐,我晓得。”她咬了一口饼,目光扫过陆续来到田间的屯民们。经历了战火和饥荒,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里却重新燃起了对土地的期盼。
“沈姑娘,”老农福伯拄着锄头走过来,语气带着几分敬畏和疑惑,“这苗子…长得是真好。就是这法子,耗不耗心神?能长久不?”
这话问出了不少人心中的顾虑。大家都见识过沈青“神力”后的虚弱,既渴望丰收,又怕这希望如同泡沫,一触即破。
沈青咽下口中的饼,站起身,面向渐渐围拢过来的屯民,声音清晰而平和:“福伯问得好。这催苗的法子,是祖传秘术结合地气偶然所得,像一剂猛药,能救急,但不能当饭吃。”她顿了顿,环视众人,“咱们黑山屯的土地,本就是宝地,底子厚。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地力养回来,精耕细作,把根扎稳。我的那点法子,不过是锦上添花,关键还得靠大伙儿勤勉,靠老天爷赏脸。”
她的话朴实诚恳,既肯定了新方法的效果,又强调了踏实劳作的根本,让众人悬着的心落回了实处。
“沈姑娘说得在理!”李大军洪亮的声音响起,他带着一队修缮屯墙的青壮路过田边,“地是根本,人是关键!咱们把屯墙修得牢牢的,把地种得肥肥的,看谁还敢来欺负!”
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沈青顺势将今日的活计安排下去,谁负责引水灌溉,谁负责间苗除草,谁负责沤制新肥,井井有条。她又特意叫住几个心思细密的妇人,低声嘱咐她们留意哪些苗子有异常虫害或病斑,要及时发现处理。
晌午,沈青在临时搭起的粥棚帮忙分粥。林婉儿默默地走过来,挽起袖子,主动接过了搅拌大锅的木勺。她的手势还有些生疏,但动作很认真。几日来,她消瘦了不少,眉宇间褪去了往日的娇矜,多了几分沉静,甚至有些怯生生的。
“林姑娘,小心烫。”张秀姑递过一块厚布给她垫手。
“谢谢秀姑姐。”林婉儿低声道,目光快速扫过沈青,又垂下眼睫。
沈青盛了一碗稠粥递给一个眼巴巴望着锅的小孩,状似无意地轻声对林婉儿说:“听说你母亲娘家原是南边人,擅种菽豆?眼下地里正缺这类耐瘠薄的作物种子。”
林婉儿搅拌的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声音更轻:“是…我母亲身边或许还留有一些旧年种子,只是不知…不知还能不能寻到。”她指的是那个如今已生死不明的母亲,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若有机会,试试也好。黑山屯的水土,或许能种活。”沈青没有多问,只是平淡地接了一句,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农事。但这简单的对话,却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挑开了林婉儿紧绷心弦的一角,让她感受到一丝未被完全排斥的微暖。
傍晚,萧山巡视完屯防,在即将完工的新粮仓旁找到沈青。她正和几个老把式对着仓房的通风口比划着,夕阳给她认真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萧大哥,”沈青看到他,指了指仓房地基,“我想在这底下埋几层竹筒,一头通外,一头通内,形成穿堂风。再铺上石灰和艾草,防潮防虫。你看可行吗?”
萧山仔细看了看她画的简易草图,点头:“想法很好。我让石头带人去找合适的竹材。”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依旧略显苍白的脸上,“你的身体…还能撑住吗?赵莽今日收到州府文书,措辞含糊,只催促缴纳今春税粮,对林主簿之事和屯内损失只字不提,恐有后招。”
沈青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土,望向远处暮色中已显雏形的麦浪:“撑不住也得撑。屯子里几百张嘴等着吃饭呢。”她转过头,看向萧山,眼神清亮而坚定,“州府不来救,我们靠自己。税粮…若能熬到夏收,或许能凑出一些。但前提是,这地里的庄稼能顺顺当当长起来。”
“你有什么打算?”萧山问。
“工坊得尽快恢复起来。”沈青压低声音,“新粮不能光靠地里长,得加工,得能储存,得变成能扛饿、能久放的硬通货。我想试着把新收的荞麦和豆子混合,加上些山里的坚果和肉干,做成更耐储的行军粮饼。不光为守备府,也为以后…万一需要走出去,有个依仗。”
萧山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沈青的目光已经超越了眼前的田地,看到了更远的生计和未来。这不仅是种田,更是布局。
“需要什么,跟我说。”他言简意赅地表示支持。
“眼下最缺的是时间,和人手。”沈青叹了口气,“尤其缺信得过、懂行的帮手。”
萧山沉吟片刻:“林婉儿…你觉得她能用在何处?”
沈青沉默了一下,才道:“她心细,识文断字,算账是一把好手。工坊的出入账目,或许可以让她试着打理。放在眼皮底下,总比让她无所事事、胡思乱想强。”这也是一种试探和观察。
“可。”萧山颔首,“我会让大军多留意工坊周边。非常时期,谨慎为上。”
两人站在渐沉的暮色里,身后是初具规模的粮仓和生机盎然的田地,前方是尚未完全散尽的战争阴霾和未知的挑战。但此刻,一种基于共同目标和日渐加深信任的默契,在无声中流淌。
是夜,月朗星稀。沈青独自在工棚里记录着今日各块试验田的长势数据。门帘轻响,她抬头,见林婉儿端着一碗热汤站在门口,神情有些局促。
“沈姑娘…我看你灯还亮着,熬了点安神汤。”林婉儿的声音细若蚊蚋。
“进来吧,有劳了。”沈青放下笔。
林婉儿将汤碗轻轻放在桌上,目光扫过摊开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作物数据,她看不懂,却能感受到那份专注与用心。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我今日翻检旧物,找到一本母亲留下的手札,里面有些南边种植菽豆的土法…不知…不知有没有用…”
沈青接过汤碗,暖意透过瓷壁传到掌心:“有用无用,看看才知道。你若方便,明日带来一起参详参详。”
林婉儿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如同夜空中乍现的星子,她用力点了点头:“好!我明日一定带来!”说完,像是怕沈青反悔,匆匆转身离开了。
沈青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吹了吹汤上的热气。她知道,接纳林婉儿需要冒风险,但彻底将她推开,也可能逼出更大的隐患。或许,就像对待地里那些娇嫩的新苗,既需要阳光雨露,也需要适时修剪和引导,才能让其找到正确的生长方向。
她喝了一口温热的汤,目光落回眼前的记录本上。黑山屯的重生之路,正如这地里的庄稼,刚冒出新芽,前路漫长,唯有精心呵护,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