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所向披靡
飞廉在战场上救了闻仲一命,回来以后只说了一句:“他们不听我的,还得你指挥。”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飞廉不比恶来多嘴,这是闻仲第一次听到他说话,不居功,不自傲,好像从敌军的斩刀下救下闻仲,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份朴实更是让老太师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飞廉……传说中鸟首鹿身的掌风神兽不就叫“飞廉”吗?以前飞廉言语不多,闻仲只当他是木讷,如今亲眼见识他的厉害,才发现是风神不屑和他这个凡人一般见识。
飞廉“风神将军”的名号就是这么传开来的。
尤其让闻仲对飞廉敬佩的是这次东征第一场仗就把老太师的脸丢尽,向来沉默寡言的飞廉自己不居功也罢,事后居然就连向来多嘴多舌的恶来都对闻仲狼狈不堪地被飞廉扛回来的事只字不提。闻仲只当是飞廉教子有方,给自己面子,更加敬重飞廉的为人。有闻仲做表率,飞廉很快就在军中树立起与闻仲并驾齐驱的威信。只是闻仲没想到“长舌夫”恶来难得的沉默不是因为卖老太师面子,而是以前在采石场做胥靡的时候,就看惯了飞廉扛着比穿盔甲的闻仲还重的石料健步如飞,根本没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大肆宣扬的事,一直过了好几天,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八卦大新闻。不过长舌夫也有长舌夫的操守,恶来的操守就是说新闻不说旧闻,既然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飞廉从战场上救下闻仲已经成了旧闻,恶来只能一个人躲在被窝里为失去一个嚼舌的大好题材而郁闷得抓心挠肺。
东征首战就让新王和两个胥靡出身的武将在军中立下了无与伦比的威信,尽管如此,有些太荒唐的决定,闻仲还是不得不阻止。
第一场战斗就让军士、登人死伤了四成。入夜以后,随军巫医忙着照顾伤员,士官清点阵亡人数,恶来原本正陪着幸存的将士们嘻嘻哈哈,突然听到主帅营帐中传出争吵声。
一几之隔,像是划出棋盘上势不两立的楚河汉界,一边是满头华发的老太师,一边是黑发如漆的年轻商王,两个人针锋相对,像两只斗鸡,谁也不肯让步。
“大王,恕老臣直言,象兵虽别出心裁,但杀伤力过大,且难分敌我。我们一方的损伤惨重,其中大多都是被自己的象兵误伤的。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不适宜御敌,还会动摇军心,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象兵会误伤自己人,完全是因为阵型不合理。”
“怎么不合理?”
“人方部落擅长的是弓箭,骑兵穿着铜铠就没法提高速度,不穿又太容易被误伤,根本不适合做先锋。车兵放在中间没问题。步卒大多是登人,放在后面收拾残兵也没错。但是不应该把杀伤力最大的象兵放在最后面做压轴,等到形势无法返回了,才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扭转战局。”
“那么大王有何高见?”
“象兵做先锋。大象本就皮肤厚,加上皮甲,人方部落的弓箭手完全奈何不了他们,一来有助于鼓舞我方的士气,让敌人胆寒,二来其他军种都跟在象兵后面,只要驱着象兵向前冲,就不用担心误伤自己人;车兵放在中间。我自己也试过,象兵用于摧毁建筑很好,但是人只要回过神来,有了心理准备,从大象脚下躲过很容易。象兵气势威武,但是只能先声夺人,我们依然需要训练有素的车兵来捕杀象兵漏掉的敌军;步卒还是放在最后。毕竟步卒大多是没有上过战场的登人,让他们在最后打扫战场,给没有彻底断气的敌人补上一刀,这样的工作他们还是能做的;还有骑兵。我方骑兵的缺点就在于负累太重,无法发挥快速灵活的优势,下一场仗骑兵只许穿皮甲,轻装上阵,负责在战场外围捕杀流寇。”
“简直闻所未闻。”闻仲摇头,“我从来没有在任何兵书上看到过这种阵法。”
“因为以前的军队从来都没有象骑兵。”受德寸步不让,“再说谁规定一定要按照兵书上写的打?兵书是用来参考的,不是用来固步自封的。”
闻仲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消化受德提出的新战术:“大王是怎么想出这种战术的?”
“以前叔父带着我去农田学种地,我看到农人收割麦子就是这样,前面的大人割麦,后面的小孩捡落下的麦穗……”
“简直荒唐!”闻仲终于忍无可忍,“大王以为打仗也是种地吗?”
“种地割的是麦子,打仗割的是人头,有什么不一样?”
“臣以为这种战术根本不可行。”
“你都没试过,怎知不可行?”
“就算大王的新战术可以在战场上取胜,这完全是赶尽杀绝,财物都被大象毁坏,可以收作奴隶的人都被杀光,我们这场仗能有什么收获?”
受德沉默了。
闻仲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了受德:“大王,这是你第一次东征,不急,以后还有机会。第一仗已经取胜,为大王在军中立了威势,见好就收吧。”
不料受德却是勾起嘴角,邪魅的笑容看得闻仲心里一沉。“太师,关于如何获取财物和奴隶,孤自有办法。但是这次东征,不打到东边见海,孤决不回朝歌。”
“大王!”闻仲可以理解少年人好高骛远,他自己年轻时也是一样,但是活到这把岁数累积的经验一次次地告诉他,理想和现实的差异总是大得让人绝望,“历代商王东征,从来没有一个能打到这么远的,就连成汤和武丁都不曾做到过。”
“先人没做过,我们就不能做吗?”
“先人没有做到,自有其道理。我们越深入长江下游,距离大邑商边境越远,补给线就越长、越容易被敌人从后切断,同时奴隶越多,负累越重。到时候深入敌军腹地,孤立无援,我军就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太师,孤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东征的仗会一场比一场难打,孤也知道。正因为如此,第一战就险胜,说明太师的战术不合理,孤才想用新战术试试能不能突破前人的桎梏。至于补给和负累问题,孤自有办法。”
“不行!我绝不会允许大王如此胡闹。如果大王不听老臣劝诫,老臣……”
“太师又想拿先王赐的金鞭吓唬孤吗?”受德目光炯炯地盯着闻仲,直盯得老太师心里发毛,“父王赐你打王金鞭,是信任你能辅佐孤,不是让你用来把孤当傀儡使唤!孤这次东征,不是为了和继位以前一样,做个随军的活摆设。”
闻仲一下子怔住了:“大王……”
短暂的沉默过后,受德的语气也软下来:“对不起,孤的话说得有些太重了。太师也是一片好意。”
闻仲低下头:“不,是臣失礼了。”
受德仔细想了想:“要不这样吧,孤和太师打个赌如何?下一战试试孤的新战术,如果输了,孤听太师的,立刻班师回朝歌;如果赢了,以后太师都要听孤的。怎么样?”
闻仲想了想:“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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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赌的结果是闻仲输得一败涂地。
关于大邑商的末代帝王帝辛的东征,后世的《吕氏春秋古乐》中记载道:“商人服象,为虐于东夷。”
只有亲眼见证过那段历史的人才知道,这个“虐”字用得是何等精炼传神。
至少闻仲看到受德的新战术的成果时,想到的词是“秋风扫落叶”,比《吕氏春秋》上写的多了整整四个字。
改用新战术后,此次东征简直不是去打仗的,而是去玩的。象骑兵成了克制人方部落弓箭手的法宝,后面的车兵和外围的骑兵都感觉轻松了很多,尤其是现在登人只需要跟在最后面给没死透的敌人补上一刀就可以了,伤亡人数立刻锐减,就连随军巫医都开始把工作重点从救治伤员转到了研究东夷特有的动植物上。
大象可以做骑兵,但是体型太大,还是不适宜拉战车。于是受德有事没事就借着“勘察地形”带几个军士出去打猎游玩,到处抓捕以前没见过的动物回来试验。闻仲就遇到过一次,受德硬拽回来一头犀牛,交给手下的士官去试试能不能驯服、用来拉战车,自己就又出去打猎了。结果被捕的犀牛发起脾气来,在军营里横冲直撞,撞伤了不少人,最后还是恶来把它扔出去,殷商军队才不至于被这么个大乌龙搞得伤亡惨重。
相形之下,人方部落则是一片愁云惨淡。
除了第一个与殷商军队交手的林方部落因为一开始是由闻仲指挥,总算造成了一点伤害,而这些伤害的代价就是整个部落在八天内被殷商军队一举扫平。接着是畎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凤夷、阳夷……东夷比较大的人方部落一个接一个被象兵彻底夷为平地,之前从来没有和大邑商交过兵的长江中下游部落都慌了。
反抗就是死,不反抗就是做奴隶,虽是九死一生,至少还有“一生”的机会。徐方部落的酋长眼看着殷商军队渐渐逼近,经过一番痛苦的抉择,最后还是选择投降,自己反绑着双手,口衔国宝玉璧,穿着孝服,拉着棺材去见商王。
在军营说明来意,徐方部落酋长被带进军营,就看见一群士兵围着正在扳手腕的两个人呼喝助威。
面对着徐方部落酋长的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青年,浓眉大眼,长得十分阳刚俊美,只是被额头上的胥靡烙印破了相。徐方部落酋长知道在大邑商,“胥靡”是指做苦役的奴隶,以为这个青年是临时应征入伍的登人。与胥靡扳手腕的人用后脑勺对着徐方部落酋长,看不见长相,但是高大的身形和隔着衣服都能隐约看到的健美肌肉曲线给人一种能把天顶起来的感觉。周围看热闹的人喊着“多射大人加油”,徐方部落酋长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与胥靡扳手腕的人是军官多射。
“恶来,两柱香的时间到喽。已经破记录了,还要继续吗?”“多射”带着调侃的语调说,听嗓音十分年轻。
“我——他——妈——就——不——信——这——个——邪——”被称为“恶来”的胥靡胳膊上青筋暴起,整张脸都憋得发紫,却依然奈何不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