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 木乃伊 - 水心沙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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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凭着记忆找到十几年没回去过的家,在上海是件比较不太容易的事,因为整座城市这十来年格局变化太大,很多地方改建得连一辈子都住在这地方的老住户也不太容易认得出来,如果不是有地址可以查,基本上已经没办法从那圈高楼林立的住宅区里,辨认出当年老宅周围一丝一毫的景象。

记忆里那些交错纵横的弄堂,以及弄堂口玲琅满目的店铺,早已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分布在我家那片灰黄色老公寓楼外,除了修整一新的大马路,就是一座高过一座的住宅楼。它们彼此突兀却又无比和谐地存在着,如同我和这来自几千年前的古老男人。

他一路扛着我大约走了两个多小时,路上我又吐了两次,弄脏了他半条裤子,他裤子工艺极好,挂上那牌子价钱至少两千以上,却不知他是不是同样用那些手纸去“支付”的。

借着酒精路上没少胡说八道,说了些什么自己也忘记了,只知道斐特拉曼一直沉默着没有理睬我。后来我也渐渐沉默下来,因为身上的衣服被风吹干了,酒也醒了一大半,我开始花更多的时间考虑他说的“照顾我”会是什么意思。

那两条出路之说,是我仗着酒胆兴口而讲的,想来他也不会把它当真,因为当时他听完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后来又回来,证明他考虑到了什么,因此返回,显然是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而那决定会是什么,一路上我始终推测不出来,正如我始终无法推测那个跟我极像的女人究竟身上存在什么样的魅力,能吸引一个王者在被戴了不知道多少顶绿帽子,又被她活埋的情形下,仍对她怀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感情。

斐特拉曼一口咬定我就是那个女人,但如果我是她,我断不会这样葬送他的一生,我会享受他的爱以及享受他能给我带来的一切,很多女人穷极所有,就为了在自己青春耗尽前能得到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一份爱,因而我想不通那女人为什么要将这一切、将这几乎是每个女人做梦都想得到的一切亲手葬送。

打开房门后扑鼻一股霉味,夹杂着多年不沾人气的阴冷,我感觉自己不像是推开了家门,而是推开了一扇坟墓的门。

门里一团漆黑,我凭着记忆摸索到了门边的电灯开关,打开,那间尘封了十五年之久的房间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那瞬间我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想马上转身离开,就像当初毫无眷恋地离开这个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冰冷的地方。但忍了下来,并且走进去,把那些家什上罩着的白布一件一件扯开。

桌子,椅子,玻璃橱,沙发,缝纫机,写字台……白布上积满了灰尘,每扯开一块,它们纷纷扬起,呛得我一阵咳嗽。之后,那十五年前的历史仿佛一下子就随着这些陈旧的家具跳了出来,和头顶的灯光一样包围住了我,令我一时无法动弹。

“这是你住的地方?”直到听见斐特拉曼的说话声,我才从眼前这些东西里缓过神,长出一口气,对他点点头。

他站在客厅中间打量着周围每一件东西。

很仔细,但并不感兴趣。事实上作为一个来自三千年前的古人,他对周围一切所表现出来的平静一直令我有些意外,我本以为他会更惊骇一点的,面对路上的车,路上光怪陆离的服饰,以及一切他在几千年前根本就无法看到的东西。可惜没有,他对周围一切的感官似乎已经到了一种麻木的地步,或者,他的感官神经早已在被活埋的当时彻底摧毁,以致一切都无法再令他情绪波动起来,除了,那从棺材里带出来的最原始的愤怒。

“地方很小,你随意。”撇下那男人走进卫生间,我开始往浴缸里放水。这一路虽然衣服早被风吹干,冷却已经渗进了骨头里,我无法控制自己一直打着冷颤,因而这时候我急需要一盆热水。

却不知道这水还能不能用,长久没有开过闸,以致它们在笼头里啸叫了好一阵子,才突然从里头冲了出来,带着血一样的颜色,哗啦啦冲进浴缸积满了污垢的身体里。

“这些画,画的是谁。”这时听见斐特拉曼再次问我。我回头朝他看了一眼,看到他正望着玻璃橱里那几只镜框。

“我爸妈,还有我。”

“小的那个是你?”

“对。”

“你觉得她像你么。”

我咬了咬嘴唇。

知道他在指什么,因而没有回答,只低下头将刷子伸进浴缸用力刷了起来。他也没再继续说什么,脚步声轻轻响起,他走到我身后站定。

“你在干什么。”然后又问我。

“刷浴缸,洗澡。”

“你在发抖么。”

“是的。”

“一路上你都在发抖。”

“因为很冷,你感觉不到冷么。”

他没回答,伸手搭在我脖子上,我脖子立刻感到一阵冰凉。

“拿开!”我用力缩了下脖子。

他收回手,轻轻说了句:“很奇怪。”

“奇怪什么。”

“从这个角度来看你,觉得很奇怪。”

“这整个世界在你眼里都是奇怪的不是么,斐特拉曼。”

“我不知道。”

“所以你才回来。”

“什么。”

“你回来,因为觉得我很奇怪。”

“我不知道。”

我丢下手里的刷子,站起身:“我要洗澡了。”

他无动于衷。

这并不令我感到意外,我脱掉衣服朝浴缸里跨了进去,里头依旧很脏,满是清除不掉的污垢,就像我背上那些无法去除的伤口。但水是热的,很热,冲到身上的一刹那令人有种死而复生的痛快。

我由着那些热得有点烫人的水把我从头冲到尾。

直到身体停止颤抖,我抹掉了脸上的水睁开眼,看到那男人依旧在门口望着我,不离开也不预备靠近的样子。

浴室的蒸汽模糊了他鼻梁上的镜片,他将它摘了下来,露出那双蓝得剔透的眼睛。

妖之瞳。

我想那些土耳其人这样称它也不是不无道理。这种颜色的确有一种妖异的美,有时候你觉得它宛如处女般纯真,有时候又如魔鬼般蛊惑。

如此矛盾的色彩和神情,此时全都集中在这男人的眼里,令人感到奇怪,而越是奇怪的东西往往越是吸引人去注意,正如同他的去而复返。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突然他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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