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很固执
龙很固执
世间生灵大都珍视自己的后代,像是鸟类会顶着滂沱大雨张开羽翼,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庇护,为巢中雏鸟遮风挡雨。
这是守护血脉、延续族群的天性使然。
只是,霜喻并未经历龙蛋孕育的过程,甚至没有目睹这颗蛋降生。
而眼下,这条龙却想知道,她对龙蛋是什么感情。
他的目光在她的双眼间挪移,擡起的两只前爪贴在身前,爪子尖微微向她张开,仿佛她即将说出口的答案,对他而言有着无与伦比的重要意义。
但霜喻很清楚,她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龙蛋既是由神龙孕育,他自然会比任何人都关心它,比任何人都希望它得到足够的爱护。至于我……”
霜喻放远目光,没有再看这条龙的眼睛,“我自然比任何人都希望这颗蛋能安好无恙,如此一来,神龙才能心情平和,仙界才能恢复安详。”
“仙子这回答倒是严密审慎。”老先生笑着摇头,“倘若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老夫,而是天尊,那他必然会对您刚才的说法十分满意。”
老先生不必把话说开,霜喻就已领会了他的言外之意。
她对这颗龙蛋,确实没什么感情。
即便要照顾它,也不过是顾忌着这条龙的精神状况。
然而息淮对此似乎毫无察觉,他不但没有表现出丝毫失落,甚至还兴奋地用尾巴揽住霜喻的腰,末端轻轻旋起,有意无意拨动她腰坠上的流苏,“龙就知道,阿喻也关心蛋。”
看着环在腰上的银白龙尾,霜喻结结实实懵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关心蛋了?”她拽动他的尾鬃,瞪着眼睛朝他小声抱怨,“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龙明明就听得很清楚,每一个字都听懂了。”息淮言辞笃定,尾巴不由自主向上提起,一不小心就把她带离地面。
霜喻脚下失去依托,悬着的两条腿蹬来蹬去,她用手肘毫不客气地向下去顶腰上的龙尾,“你到底听懂什么了!”
息淮却满足地闭着眼睛,吐着热息的龙鼻子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肩膀,而他的声音里仿佛有细小的火花在窜动,“阿喻帮龙找来这么多大夫,阿喻安慰龙,阿喻还帮龙跟大夫了解关于蛋的事情。如果这都不是关心,那什么是关心?”
霜喻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鉴于外人在场,她刚才是把话说得迂回了一点,但回避问题本就是一种委婉否定,这是她在不让息淮难堪的前提下,所能做到的最大坦诚。
可是这条龙也不知到底怎么想的,他好像只能听到他想听到的东西,却对她话中的推拒之意毫不买账。
霜喻一面扒着缠在腰上的龙尾,一面举起手指,就要对他澄清。
息淮偏在这时睁开眼睛,目光与她对了个正着。
龙睛里的星海如此深邃而坚定,落在她面容上的月光像湖水一样宁静,他分明是全身心地相信她,而他的话语宛如某种言灵,只要一说出口,就迟早会实现。
可霜喻从没想过,要给他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
她屏住一口气,在这条龙温情脉脉的注视中,迟疑着擡手探向他湿润的鼻子。
息淮似乎正等着她的抚摸,龙鼻子贴上她的手掌轻轻拱了拱,冰蓝色的睫羽缓缓扇动,好像一簇蓝色蝴蝶从光中诞生,转瞬即将振翅起飞。
这画面带来某种难以言说的触动,霜喻不由微微吸气。
她并未就此停下动作,而是把手从龙鼻子挪开,沿着他侧脸上的鳞片继续移动。
息淮心领神会般,脑袋顺着她的动作进一步倾斜,以便她能不费吹灰之力将指尖从他的脸侧滑过。
霜喻弯起眼角,面容向着龙耳朵凑近,蜷起的手指从他的耳边浅浅刮过,姿态亲密得宛若她要对他呢喃什么。
息淮竖起耳朵,一门心思等待她要对他说的话。
“放我下来,就现在。”
霜喻咬牙切齿念出这句话,方才的缱绻温柔一瞬间褪去伪装,她同时抓住他的一根龙须,攥紧的指关节分明用了不小的力道。
龙须敏感,根本经不起这样的刺激,息淮几乎立刻示软,擡首发出一声哀鸣,“痛,阿喻,松手!”
霜喻却攥住他的龙须往身前拉近,从齿关间挤出的声音甚至多了一分厉色,“放我下来,我自然松手。”
息淮哀嚎着点头。
霜喻如愿站回地面的一瞬间,这条龙便飞也似的擡高脖颈,两只前爪罩住被她捏痛的那根龙须。
他一面心有余悸撇过视线望她,一面嘀嘀咕咕,“阿喻欺负龙,阿喻是坏人。”
“是是是,本仙子最坏,这样你满意了吧。”霜喻皱了皱鼻子,懒得跟他多说什么,回身循向老先生的所在。
然而老神仙已经背过手,悠哉悠哉往外走去。
霜喻还有事情想问,急着上前拦住他,“请您留步!”
老先生充耳不闻,继续走远,真正被留住脚步的反倒是她。
霜喻低头看着重新卷在腰上的龙尾巴,对身后这条龙怒由心起,“你不拦他,为什么拦我?”
“阿喻走了,蛋怎么办?”龙尾巴在她的腰上越缠越紧,息淮分明不打算放她离去。
“蛋又不会跟着我走,你再拦我,大夫可真的要跑了!”霜喻对着龙尾巴重重连拍数下,擡手向前指去,“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懂行的,我今天必须一口气问清楚。”
“外面那么大的水,大夫反正也跑不远。”息淮执意不肯放开她,“只要龙想,龙随时能把大夫卷进洞来。”
“不用你想,只要你松开我,现在就可以把他拦住!”霜喻眼看着那道背影渐行渐远,而她非但无法上前,脚步甚至在地上向后滑出两道清晰的轨迹。
她拗不过这条龙,却还能伸长胳膊,全力朝前方呼喊,“到底要如何才能帮龙蛋找回心跳,还请您指条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