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很紧张
龙很紧张
何为姻缘。
举案齐眉是为姻缘。
琴瑟和鸣是为姻缘。
白头偕老亦为姻缘。
霜喻擡起手掌,不自觉地摩挲着小指下方那条窄而短的沟壑,那是她的姻缘线。
她曾短暂岔入这道沟壑,而记忆里的那个人将他的姻缘线与她的并在一起,指尖细细划过,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们的生命融为一体。
霜喻料想,自己或许是想得出了神,甚至产生某种幻觉,才会听到息淮近乎小心翼翼的探问。
“阿喻,他说的姻缘,是什么意思?”
视野中的龙角尖依然笔挺端正,这条龙没有回头。
至于视野下方的众仙,原先怎么瑟缩,现在依然怎么瑟缩,并未受到这条龙的更多威慑。
息淮似乎是在神识里,极其克制地对她传声,确保只有她一人能够听到。
可霜喻并不想要回答他的问题。
她也没有义务回答他的所有问题。
霜喻只庆幸这条龙没有回首察看,如此,她也不必伪装表情,“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如果是这样,那龙不问了。”息淮的语气并不十分信服,他兴许是察觉到她语气中的淡漠,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只是他可以说放下便放下,而他毫不费力放下的东西,却像一根尖刺扎在她心上。
霜喻合拢手掌,她刚刚摩挲过姻缘线的那根食指则沿着沟壑戳下去,直到她开始觉得痛,直到痛的地方渐渐麻木。
她做了个深呼吸平复心情,正视来自下方的质问,“我听闻姻缘皆由天定,老先生这般说笑,恐怕对上天有失敬意。”
那拄拐的老神仙哈哈大笑,“老夫在凡间乃是天下第一媒人,承蒙天尊擡爱,在仙界担了个月老的闲职。姻缘之事,老夫从不说笑,无非是尽我所能传达天意罢了。单凭这一点,老夫所行之职,与仙子传达神龙旨意,或许倒有几分相似。”
霜喻抽了抽嘴角。
这白衣白胡子的月老,言语中似乎在暗示,她所传达的神龙旨意,与他所传达的天意,本质上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理解,一样随心所欲,并无高低之分。
霜喻回话时,不由带上一分咬牙切齿,“老先生真是谦虚。天意如此深不可测,兴许老先生揣测有误,也未可知。”
月老不但没有反驳,还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老夫也是这么以为。这天意太过深奥,若是全凭天意判定姻缘,那世间又该平添多少怨侣。所以老夫以为,姻缘之事,当事人的心意往往比天意更为重要。”
霜喻感到右眼皮跳了一跳,“您的意思是?”
月老却拱手朝着神龙鞠了一躬,“神龙在上,老夫斗胆问您,您背上这位霜喻仙子,可是您中意的新娘?”
“一会是姻缘,一会又是新娘……”息淮歪过头低声咕哝,一只爪子在身前张开又合拢,尾巴更在身后缓缓划动。
他斟酌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回首问她:“阿喻,新娘跟恩人,区别很大吗?”
霜喻一时无言。
这条龙的问题越来越离谱,她没有心情跟他解释这些对常人而言一眼见底的事情。
息淮还没等到她的回答,而他犹豫的姿态已然落入众仙眼中。
月老若有所悟,捧起手中姻缘册掂了一掂,“老夫险些忘了,龙族与仙族差距悬殊,在称谓上或许有诸多不同。神龙莫不是想确认,‘新娘’二字的含义?”
息淮默然点头。
一群好事神仙旋即抓住表现机会,争先恐后向他谨言。
“正如天地万物会服从您的号令,您也会心甘情愿听从新娘的话。”
“但新娘也是这世上除您娘亲之外,最关心您的人。”
“她会让您开心快乐,让您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那一个。”
这些话听得霜喻头皮发麻,一路麻到脚尖。
不只因为这群神仙多嘴,更因为这条龙正一丝不茍凝视着她,同时像盘算什么似的掰着爪子尖,口中念念有词。
“龙确实听阿喻的话,阿喻也关心龙的身体,阿喻还经常让龙开心……原来是这样!”息淮拢起爪子,一头白浪般的鬃毛兴奋得波涛肆虐,“难怪阿喻不喜欢恩人这个称呼。比起恩人,阿喻明明更像是龙的新娘才对呀!”
霜喻扶额,“你少听他们胡说……”
“龙才没有听他们胡说,龙是发自内心觉得,阿喻是这世界上对龙最好的人,也是龙最想靠近的人。”息淮转而望向下方,迎着众仙络绎不绝的吆喝声,大力点了点头,甚至还不由自主冲天长啸一声,仿佛想让整个仙界都知道,他背上的仙子正是他中意的新娘。
神龙此举无疑是坐实月老猜测。
迎着滚滚风浪,人群一阵喧腾。
“恭贺神龙喜结良缘,惟愿二位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什么早生贵子,那是早生龙子,别随随便便给神龙降了排面。”
“我说你们这些老神仙怎么这么急,人家生不生,那是我们能催的吗?”
面对众仙起哄,息淮却毫不见外。
他沉浸在声声祝福中,格外骄傲地昂起脑袋,“也太小看龙了吧,龙可是已经有了蛋。该有的,龙全都有了。”
……除了心眼,确实应有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