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很克制

龙很克制

自有记忆起,霜喻就喜欢看月亮。

无论是爬到树上看，还是躺在草丛里看，她都喜欢。

月亮高高悬在夜幕之中,好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最爱趁着万籁俱寂时俯视人间万象。

尤其是在霜喻行走山水那些年,周围人迹罕至,她愈发真切地觉得,头顶这轮月亮是属于她的，且只属于她一个人。

而现在，如蓝月般的龙睛徐徐向她靠近,恍若九天明月朝她降临，只要她伸出手,就能触摸到清冷月辉。

可在刚才，这条龙分明还固执地守护着那颗没有心跳的蛋。

“你来做什么？”霜喻终究没有探出指尖,她不想再失望,“你不是很宝贝那颗蛋吗？为什么不好好守着它。”

“龙在蛋周围布下了禁制，除了龙跟阿喻,谁都不能靠近它十爪距离,否则一定会被炸成一团滋滋作响的雷光。”息淮擡眸望向龙窟深处,又神色坦然地俯下目光看着她，“至于大夫,龙陪你一起找。”

这无疑是打乱了霜喻去而不返的计划，她并不喜欢他自作主张，“什么叫你陪我去找大夫？我没让你跟着。”

息淮歪过头“唔”了一声,“可是外面下了那么大雨,地上全是水，就算雨停了,积水也不可能一下子退去。而且龙知道，那些仙人在极东之巅布下法阵，除了龙，谁也飞不了。如果你要淌水走回去，会很辛苦的。”

“我辛不辛苦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霜喻撇开视线，徒手拨开比人还高的龙鬃，试图在他背上摸出一条去路。

只是她毕竟崴了脚，在龙鬃构成的海洋中根本走不了几步，就失去平衡。

在她扑倒之前，灵活的龙尾却恰到好处支撑住她的身体，重新拉着她坐回原处。

息淮摆正脑袋，两根龙角尖稍稍翘起，声音微沉，像在劝说她，“龙如果放你一个人走回去，你半途摔倒爬不起来，龙一样还是要出去找你，那只会耽搁更多时间。”

细小尘土自地上飘向半空，这条龙一面说着，一面在酝酿某种可怕的阵势。

霜喻顿觉不妙，她朝他后脑上的龙角伸出手，“你听我说……”

“阿喻，你可要抓好了！”息淮话音刚落，身侧便窜起凶猛气流，将一地沙石尽数掀飞。

霜喻骤然身形后仰，慌乱中只来得及抓住一缕飞扬的鬃毛。

瞬息之间，她随这条龙冲出龙窟，消失在拂晓的曙光中，只留尖叫在身后划开一路。

*

狂风扑面而来，将发丝在空中吹得张牙舞爪。

霜喻因这条龙翻飞的动作起起伏伏，她时而被抛离龙背，时而又被迫扒在龙背上，若不是因为她手中始终死死揪着一缕龙鬃，她早就无数次被他从空中甩下去了。

呼啸的风声喧嚣刺耳，霜喻只能扯着嗓子冲他抗议，“能不能好好飞，我要吐了！”

“可是龙明明就在好好飞呀。”息淮语气无辜，“龙以前飞得比这要自在多了，如果不是为了照顾阿喻的感受，现在都已经到目的地了。”

“照顾我的感受？你管这叫哪门子照顾……”霜喻感到一股热流拼命往喉咙口上涌，只得捂住嘴巴继续嚷嚷，以至于声音变得含糊不清，“还说我一个人走回去会晕，你不觉得这样我会晕得更快吗？”

“虽然龙听不清你说了什么，但你不是还在跟龙说话嘛。”息淮听着倒不担心，“阿喻，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

龙躯骤然向下俯冲而去，原本快要涌上喉咙口的热流，随着他的突然转向硬生生拐了个弯，跌回霜喻胃里。

她在下坠途中忍无可忍，破口大喊，声音穿过层层云雾，“你这条不懂怜香惜玉的龙，本仙子跟你没完！”

*

东方既白，日光透过云层，将光明重新投向仙界每一个角落。

众仙纷纷走出避雨的屋子，或是蹲在漂浮不定的小船里，或是爬上仍在滴水的屋顶，观望这水天一色的壮观景象。

尽管大半仙界都泡在水里，但这样雨后初晴的美好清晨，无疑是当下最应景的慰藉。

远远地，却有似曾相识的龙吟从云海中隆隆传来。

无论众仙身居何处，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应声发抖，哀嚎遍野，明明好不容易才送走一场泼天大雨，却又听到属于神龙的不祥号令。

龙吟在空中时断时续，龙躯在云间时隐时现。

然而，天色到底并未如他们惶恐的那般，再度转阴。

众仙逆着晨曦，愕然目视着浑身雪白的神龙从云端现出尊容。

披着朝阳的龙鬃飘逸潇洒，通体龙鳞因沾有水汽粼粼泛光，有条不紊摆动的龙躯好似长河在空中腾翔。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神龙这般英姿勃发当众现出踪迹，这明摆着是神迹降临的预兆。

众仙面面相觑，不约而同趴倒，朝着上空的白龙叩首祈求。

“神龙大慈大悲，您有任何要求尽管吩咐，切莫再将大水降临，吾等感激不尽！”

然而大慈大悲的神龙，对他们的请求却毫无表示。

因为他正在一心一意跟霜喻说话。

“那场雨一定很大，他们的巢穴全都泡在水里了。”息淮俯瞰着仙居全貌，感到十分新奇，龙须不由在空中伸展开来，拥抱晨风中的湿润气息，“阿喻，你说我们降落在哪里好？”

他没有听到霜喻的声音，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动静。

“阿喻？”息淮纳闷地回首朝背上望去。

在鬃毛掩映之下，一只拳头缓缓举起，随之响起的，是一句近乎隐忍的抱怨。

“……给我闭嘴。”

息淮微微晃动脑袋，抖开飘摇鬃毛，好让伏在龙背上的仙子能看清他的嘴巴，“你看，龙根本就没张嘴。龙就算闭嘴，也不影响跟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