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很意外
龙很意外
没想到,阿照梦中的花魁珩兰在膈应人的这件事上，居然跟珩兰本人不相上下。
“龙才不用扮成花魁那么费劲嘞。”息淮尾巴一横，昂起脑袋,“龙只要凝出这具小小的化身，就能讨阿喻欢心。”
但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
息淮飞到花魁面前,目光俯视对方,“阿照姑娘所熟悉的花妖，明明就娇气得很。如果你只是存在于她梦中的想象，怎么可能会突然变得像花妖本妖一样讨厌？”
花魁珩兰弯唇一笑,一只手提起面纱，露出半掩的面容,“龙君这是在怪罪我吗？”
息淮瞬间缩起脖子，朝他龇牙,“龙警告你,你再这样，龙会吐的！”
*
月色映入厢房,小水龙抱着一块点心囫囵吞咽,连脑袋都没擡一下。
对面的花魁珩兰托着侧脸,望着月亮微微出神。
他终于也打算拈起一块点心时，盘中已经什么也不剩,因为那些全都落入了小水龙的肚子里。
透过息淮水做的肚皮，他能看到那堆樱花色的点心是如何在这具小巧身躯中，像朱砂一样飞速化开。
珩兰端起酒杯晃了一晃。
息淮用尾巴卷起空空如也的食盘,把最后一层点心渣倒进嘴里,然后催促珩兰，“你还说不说了？点心都吃完了,再不说，龙可要走了。”
“龙君倒是心急，故事不酝酿酝酿，说着哪还有意思。”珩兰伸手拂过琴弦，声色淡淡，“阿照如今虽然只有二十岁，但我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那时我被封印在凡间一处干旱地界，备受煎熬。”
息淮正擡起尾巴尖拭去嘴边点心渣，“然后那一世的阿照姑娘闯入禁地救了你？如果是这种故事，龙自从来到凡间，至少已经听三个不同的说书人提起过，你不用再继续了。”
一只手戳在他的鼻尖，霜喻狐疑地瞥他，“你什么时候还跑去听书了？”
小水龙擦着嘴的尾巴一顿，“就是，就是孵蛋孵够了，龙也会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霜喻一把提起他的须须，在他“痛痛痛”的轻呼中冷声道：“下次再背着我乱跑，我可不饶你。”
对于他们之间的小插曲，珩兰倒是不以为然。
指尖在酒杯上摩挲，他等待屋里重新安静下来，然后干脆地否定了息淮的猜测，“可惜让龙君失望了，阿照并没有闯入那处地界。从一开始，阿照就与我同在一处，只是我长久以来，未曾意识到此事。”
“什么意思？”小水龙扭头眨巴着困惑的大眼睛，“不是你说你被封在那里吗？那阿照姑娘又是什么时候被你牵连的？”
“牵连。”珩兰重复着这个词，“阿照确实被我牵连，但恐怕并非龙君猜的那样。”
“龙就知道，你果然亏欠她，所以才肯放下你两千岁的身段，在这一世的她面前扮演柔弱的样子。”息淮一副稳稳拿捏住他把柄的样子，尾巴在桌上敲了又敲。
“我不知那是否应该算作亏欠。”珩兰撇开目光，眉头蹙起，“若是没有她，我不可能坚持那么久。若是没有我的干涉，她本不用经历身为凡人的这些琐碎。”
“原来那时候的阿照姑娘还不是凡人？”息淮眯了眯眼，“凡人寿数短暂，力量又小，那她现在成了凡人，岂不是亏大了……”
霜喻微笑着一手捏住他的嘴巴，“你再说一句凡人的坏话试试呢。”
珩兰也笑了，“当个凡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人生百年，百年之后，前尘往事就全忘了。两千年的时光足以体验几十次不同的人生，总比我这样来得洒脱。”
息淮挣脱霜喻手指的桎梏，一本正经替自己发声，“龙才不要当凡人，凡人又不能像龙这样背着阿喻到处飞，也不能凝出这么可爱的化身逗阿喻开心。凡人，凡人到底有什么好的……”
珩兰叹了口气，“并非人人都能像龙君这样。即便不是凡人，阿照也不可能四处走动。”
息淮哼了一声，“她被封在禁地，当然不能走动了。可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被封印，你该不会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吧？”
“故事里也是这么写的吗？”珩兰露出微妙神色，“那就当我是吧。”
小水龙怔住片刻，转身抱住霜喻的胳膊，“阿喻，他他他要是动了坏念头，你可要答应龙，别把龙的化身丢下！虽然龙这具化身只是一缕神识，但也是会害怕，会感觉到痛的！”
“你担心的都是哪跟哪啊。”霜喻捏着他的须须，“再说，珩兰要是想动手，他早就动手了，还轮得着带我们来他心爱的姑娘梦里说这些？”
“可花妖喜欢说谎。”息淮坚持要跟珩兰保持距离，拼命朝霜喻身后躲，“龙不喜欢爱说谎的家伙。他牵连阿照姑娘，害得人家转世成了凡人，然后又在阿照姑娘面前装弱。难道这还不可怕吗？”
霜喻沉默扶额时，珩兰回应了他。
“龙君会有这种怀疑也不奇怪。如果没有被我牵扯上因果，阿照或许也不会转世成为凡人。有时我会想，当初那么挣扎着活下来有什么必要，不如随她一起安静地做块石头，不必为了节约水源，而砍断自己的叶片和气根。”
“你说谁是石头？”息淮擡起尾巴挠了挠头，“你说阿照姑娘从前是一块石头？她是中了什么妖法才被变成石头吗？龙本来还以为，龙还以为……”
“龙君本以为如何？”珩兰擡起眉毛，“阿照过去是石头的事情，就让龙君这么惊讶吗？”
对他的话，息淮仍无法信服，“如果阿照姑娘真的曾是一块石头，那你怎么亏欠她了？你害她磕到角，影响她这一世了吗？”
珩兰淡笑着转动酒杯，“不是这种亏欠。阿照那时是一座石碑，被人遗忘在风沙中。她有五个我那么宽，十个我那么高。这样说，龙君明白了吗？”
息淮懵了，“石碑？石碑也能转世吗……”
珩兰朝着杯中酒汁望去，“万物有灵，即便是石头，日积月累，也会渐渐生出灵识，时间久了，便有可能化成人形。我那时很虚弱，无法化形，又被困在那样干旱少雨的地方，为了护住自己的妖元，不得不狠心折去所有枯萎的叶片，砍断那些干瘪的气根。我每天会在日落后攀上石碑，就着夜风捕捉一丝微薄的水分，日出前再躲回石碑的阴影里，休养生息。”
“日复一日，我的妖元缓缓恢复，阿照却因为长期风化之故，身上的字迹慢慢变得模糊。有一天我向上攀爬时，忽然发觉她只有九个我那么高，那少去的部分是被风沙生生侵蚀掉的。也许正因环境太过恶劣，伫立在那里就已经花费全部力气，她迟迟未曾对我有任何回应，更别提化形。我意识到，如果我不做些什么，能使她成为她的那些部分，迟早会从世上消失。”
“在妖力紧缺的情形下，我只能一点点将自己的气根蔓延开来，缠绕在她的身形之上。有时大风会把我的气根吹折，我几个月的努力又会白费。但我花了几百年，坚持不懈，终于能把气根长得足够多、足够长，直到它们可以罩住她所有的棱角。即便她那时压根没有意识，无法知晓我的存在，我也已经尽我所能。”
“几百年前，我所在的禁地被天雷劈中，封印破开时，石碑也从中间裂成两半。我不知那是因为天雷，还是因为我未曾察觉到石碑内部早有裂痕。等我回过神来，一缕沉睡已久的意识已经离开石碑，向远处逃逸。”
“我带着恢复的三成妖力，离开那个凄苦之地，天南地北地寻找她的踪迹。后来我在南方寻到一幅字画，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跟我在石碑上看到的如出一辙。你猜，那是出自谁的手笔？”
“所以你就找到人家碰瓷去了？”息淮啧了一声，“你还真是一个执着的花妖。这些事，阿照姑娘知道吗？”
“阿照怎么会知道，阿照已经转世成人了。转世就意味着，不会再被前世所累。”珩兰的手指在酒杯上收紧，“从前如何是从前的事，我宁愿她记着我现在这副柔弱模样，也不愿她记起我从前落魄的样子。我全盛之时有百条气根，八十一片叶子，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统共也就余下一片叶子和三条气根而已。”
“龙是不懂你们花花草草，但一片叶子也太惨了吧，龙绝对没法想象自己只有一只爪子的样子。”息淮心疼地抱住自己的爪子，“你不是说自己是她的药引吗，你打算怎么做？难不成，你要把自己的叶子和根切下来当药？如果这样，你可得把自己的叶子和根洗洗干净，阿喻说，对待凡人，礼貌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