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很懵懂

龙很懵懂

大雨倾盆而下,落在遍地焦土之上。

在一棵已经枯萎的大树下，兰花精正收起折扇，朝同行的仙子作揖。

“这一趟多有麻烦,珩兰在此谢过仙子。”

“你客气了。”霜喻抱拳回敬，“阿照姑娘突然昏迷,我跟息淮断然不能坐视不理。”

在入梦以前,他们试过其他法子,然而阿照的症状与寻常嗜睡之症截然不同，她一昏睡过去，整个人连脉搏几乎都探不到。

若非兰花精早已熟悉阿照这种情况,加之息淮能嗅出阿照身上一缕游曳的生气，霜喻险些还以为,这位白天睡不醒、夜里睡不着的阿照姑娘，已经因为某种先天有亏之症,在长期昼夜的催化之下一命呜呼。

原本,兰花精打算独自借助子规啼花前往阿照的梦境中，寻觅她本人的意识所在。

可他一入梦,迎面却被火燎得连折扇都黑了一块,不得不回头寻求霜喻和息淮的帮助。

在这场原本火烧火燎的梦境中,小水龙刚刚布下一场雨，这几乎掏空了他一肚子水,让他的小肚皮都瘪了下去。

“怎么会有人故意在梦里放火啊！”

息淮冲着兰花精抱怨了一句，这才徐徐落回霜喻肩上，“地上还有些残余火焰,应该不碍事。为了这场雨,龙已经喝了十几杯茶，现在浑身都是茶味,嗝！”

霜喻拍着他的背将他好生安抚了一番，“知道你辛苦，回去就帮你孵蛋。”

“真的吗？”小水龙开心得举起爪子，抱着霜喻的脖子蹭了蹭，“阿喻早这么说，龙就该把真身叫过来，只要一个喷嚏就能把这些火都喷蔫了。”

“还好你没那么做，否则蔫的就不只是火了。”霜喻干笑。

火势已经得到控制，空气中的灰尘也得到雨水洗涤，眼下，远处风景终于能出现在视野中。

小水龙却忽然擡起爪子，朝着霜喻身后指去，“龙没看错吧，那好像是阿照姑娘！”

霜喻循声回头，正看到一道浅黄背影往黑压压的树林奔去，“我们追上看看。”

可她没跑出几步，息淮却从她的肩头脱离。

霜喻纳闷地停下脚步时，小水龙浮上半空，冷声朝着原地沉思的兰花精喊了声，“喂花妖，你不是很担心阿照姑娘吗？你怎么不跟紧点，我们要去找人了。”

“我有名字，我叫珩兰，不叫花妖。”珩兰一手甩开折扇，“龙君再喊我花妖，那我可就不理你了。”

“什么横栏竖栏的。谁让你先前不肯透露自己的事情，龙已经习惯喊你花妖了。就算要龙再努力那么一揪揪，龙也只乐意喊你一声千年花妖。”

息淮说完还冲他做了个鬼脸，转头又督促霜喻，“阿喻你也别对他太客气，他这个花妖表里不一的，谁知道还有多少事没告诉我们。龙今天在这坐镇，当然是不怕他作妖，但这不表示龙就会相信他。”

霜喻能怎么办。

谨慎固然是好事，但息淮若是因为几句话就跟珩兰闹僵，那她今天恐怕是得不到清静了。

*

三人追随着阿照的踪迹穿过树林，来到一座热闹的临江小镇。

人来人往，阿照在前方却穿行得十分顺溜。

他们三个却在后面挤得东倒西歪。

霜喻甚至还特意把小水龙藏在披帛下，上面以一朵绢花掩盖。

这样不但可以减少他被路人剐蹭到的可能，还能避开路人过分关注的目光。

说来也怪，在阿照一门心思穿过熙攘夜市时，街头这些人却仿佛存在某种默契似的，将霜喻跟珩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甚至目光还直直跟随着他们转动，搞得霜喻心里毛毛的。

隔着大花跟披帛，她用手搓了搓小水龙的脑袋，他比方才安静了许多，大抵她的安抚对他就是这么有用。

阿照的身影在一座小楼门前消失。

霜喻追到门口才发现，这里，似乎是一座喧闹的青楼。

她感到披帛上的绢花动了动，一只小爪子从下面伸出，好像是想帮他自己掀开披帛，“这是什么地方？龙怎么听到里面有人唱歌跳舞的。”

霜喻一手把他的爪子按了回去，“噤声，也别乱动。”

珩兰打开折扇遮住下半张脸，神色俨然已有些不悦，“阿照为何要来这歌舞升平之地，这里可是贫苦之人卖艺谋生的地方。”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霜喻说着，弹指间将自己变作郎君模样，还正了正头上变出的帽子。

息淮在里面哎呦叫唤着，“阿喻，你这是要闷死龙啊！”

“不是让你噤声了吗？别叫人发现了。”霜喻嘱咐完他，带着珩兰踏入这座烟花之地。

借着珩兰身上的银两，他们很快打听到，阿照在三楼包下了一整间厢房，而且阿照出手十分阔绰，是冲着楼里花魁来，说要与人家共饮到天明。

珩兰的目光更沉了。

这名活了两千多岁的兰花精向来从容，鲜少在人前露出失态模样，可今天在阿照的梦境中，他却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登上楼梯。

帽子里的小水龙不明就里，“花钱请人跳舞怎么了，找人喝酒又怎么了？”

隔着帽子，霜喻精准地掐上他的龙须，“还没成年的小龙管这些做什么，不懂事就少说两句话。”

息淮悻悻吐了吐舌头。

珩兰伫在厢房外，里面正传来抚琴声，还有阿照鼓掌喝彩的声音。

这名活了两千多岁的兰花精脸上风云变幻，他背地里为着阿照的事情忙碌，心中分明有她，可他心中这位姑娘，却跑来青楼喝花酒……

他活得久，心思定然比二十来岁的凡人要深沉许多，如今他握在折扇上的那只手已经握到关节泛白，想来牙关也是咬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