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很难堪（捉虫）
龙很难堪（捉虫）
霜喻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堂堂天下第一制香师，不仅要为着帮一条龙保胎,而连夜赶制安胎的香方，还要被迫做出这种事情——
护送他出门偷吃凡人……的供品。
眼下,她骑在他的龙背上,看他两根淡青色的龙角在夜幕之下,披着淡淡光晕。
他们正飞往距离小屋废墟最近的一处人间城池，将近五十里远，对这条龙而言,却不过是短短一眨眼的功夫。
周身云雾缭绕，这是为了更好掩盖息淮从天上飞过的痕迹,为此他以一己之力唤来许多乌云，把晴朗夜空变成如今乌云过境的模样。
霜喻抱着胳膊,面色与心情一样严肃。
若是让香道在天上的列祖列宗知道,她如今竟然违背道义，做了这条龙的帮凶,那她这面子实在没地方搁了。
想到这里,她对息淮的怨气不由自主多了一截。
然而没等她在心里多蛐蛐他什么,息淮已然飞临一片灯火上空。
他旋即调整姿态，一头向下扎去,只留霜喻在背上捂住嘴巴，将那声尖叫生生噎在喉咙里。
*
一条雪白龙尾蜿蜒流转，好似河流穿过山洞,直到末端探出洞口,像花儿一样随风轻轻摇摆。
霜喻正守在山洞口，手上牢牢捧着一捆三步醉,兢兢业业地留意四周动向。
隔着大半个山洞的深度，她与息淮仍能通过传音交流，即便她见不到他的脸，也不会觉得有丝毫不便。
实际上，她庆幸自己现在见不到他的龙脸，这样说话的时候，至少不会被他用大眼睛盯得灵魂出窍，满心张皇。
“你还要多久？”霜喻搓了搓手中堪比烟花筒粗细的香捆，不安的目光又一次扫过前方，“就算这地方缺少人手，祭祀之地深夜无人看守，可到天快亮的时候，迟早会有人巡逻到这头的。”
“再等等，龙还没吃饱呢。”
息淮的话声从山洞深处传来，其间夹杂着一阵阵咕啷咕啷的奇怪声响。
那是他吞咽供品的声音，即便隔着这么远，其中细节却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霜喻虽未亲眼见过，却能毫不费力想象出他囫囵吞枣的模样，那必然伴着两根龙须翻飞、鬃毛乱晃，还有爪子在半空中上下拨动。
明明是挺白净漂亮的一条龙，如今为了喂饱自己和肚子里的那颗蛋，不得不深入白日里有凡人把守的山洞，埋头苦吃那些由凡人献给神仙的供品。
而她守在外面，一方面是因为她不想看到他狼吞虎咽的饕餮模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不愿让她看见。
先前他摸黑回来的时候，其实并非自愿，而是他觅食途中太过仓促，一着不慎在护体雾气中漏出半条尾巴，引起不远处凡人护卫的警觉。
虽然息淮说得含糊不清，好似他第一时间就逃离现场，抽身迅疾，但霜喻从他疑神疑鬼的模样判断，他应该是被尖叫着抄起家伙的凡人吓到，对他们有了心理阴影。
他分明就对这件事很难为情，所以才试图装作自己没有偷溜出去吃东西的样子，因为他怕她看到他这么难堪的样子，会对他心生厌倦，把他抛下。
不知道为什么，这条龙好像总是很担心她会把他抛下，可这念头甚至都未曾有一刻掠过她脑海。
霜喻在山洞外守了一炷香的时间，却感觉好像熬过一整晚那样漫长。
她背靠着岩壁打算坐下的时候，一旁的龙尾尖忽然不再晃动，反而伸直，好像一根绷住的弦，顷刻间触过雷电似的颤了颤。
霜喻没有听到近在耳畔的声响，分明是那条龙掐断了传音，可她旋即听见山洞深处响起一声悠长而富有穿透力的“嗝”。
嗯……至少应该没事了。
霜喻松了口气。
不过瞬息功夫，息淮已经在山洞中掉转身形，顶着一对淡青色的龙角回到她的视线里。
霜喻麻溜收起三步醉，拍去手上些许香灰，“这次吃饱了？”
息淮侧着脑袋，睁着一只楚楚可怜的眼睛看她，半晌后，却摇了摇头。
“你还没吃饱？”霜喻一手按在心口，“这已经是你今晚造访的第五个山洞了，里面的供品可是堆了整整三个我那么高、半个你那么长。如果连这样都吃不饱……”
她说话时或许是因为震惊之故，语气微微冲了一点，话音未落，眼前这轮蓝色的月亮就开始渗出泪光，转瞬间在她视野中模糊成一片浪涛。
“龙也不想吃不饱，可是龙饿啊！龙来的时候肚子里就有蛋了，也不晓得凡间清气这么匮乏，这些供品说是给神仙上贡用的，但一百个供品还比不上天上一口清泉来得清气充足。”他张开嘴巴嚎啕不绝，“又不是龙自己想跟怪物一样，掏空这个山洞又掏空下一个山洞。明明就是蛋的胃口太大，蛋还是因为阿喻才有的，阿喻凭什么怪龙！”
霜喻伫在夜风中浑身凌乱。
“我当然没想怪你，可你这样四处掏空山洞也不是办法啊。”她踮起脚尖，把手放在他的鼻子上轻轻摩挲，“你说的那口泉真的在天上吗？你想回去吗？”
一听她提及“回去”这两个字，息淮却迅速止住了哭声。
他用目光罩住她，嘴巴一撇，不愿妥协，“龙才不要回去，龙要留在凡间陪着阿喻。”
霜喻刚才还只是凌乱，现在却几乎要石化了。
搞了半天，他宁愿饿成这样，宁愿被不知他真貌的凡人驱逐，也非要留在清气贫瘠的凡间，是因为她啊。
霜喻只好抱着自己轻轻抖了抖，“那你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觉得舒服点？”
息淮眼珠子一转，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龙想让阿喻进到龙心里，摸摸龙的那些小花花。”他眨了眨眼睛，轻轻一笑，“阿喻应该不会拒绝吧？”
*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霜喻发誓，自己绝对不会答应这条龙。
他嘴上说得轻松，让她帮他摸摸他的花，借此安抚他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