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很不悦
龙很不悦
此处云高天阔,风光秀丽，如果这真是因她而生的幻境，那么霜喻甚至有点感动。
只因这地方,无一处不踩在她的软肋上，怎么看怎么讨她喜欢。
霜喻自然知道,幻境不是什么应该迷恋的地方,也记得先前探入子规啼妖幻境时,所看到的那些令人唏嘘之事。
但凡与幻境扯上关系，似乎都没什么好下场。
无外乎是因爱生恨，先喜后悲,回避现实，沉迷虚无。
世间幻境能做到这地步,是因它们大多依附记忆而生，许多时候,它们不仅比外人更了解当局者,甚至比当局者本人还要了解当局者。
可能做到这一点的，却不只是幻境。
她的黯然销魂香同样能深入隐秘记忆,找出一个人的弱点。
只不过幻境能用虚构的世界遮蔽原本的世界,这一点,单凭一根香还无法轻易做到。
有些幻境出现在清浊动荡之地，是为天然而生,会使人暂时迷失。
还有一些幻境则是由人操控，居心叵测。
霜喻向来对缔造幻境作为陷阱的那路人敬而远之，她总觉得他们疯疯癫癫的好像有什么毛病,热衷于把别人拉进虚构的世界里,然后想方设法找出别人的破绽，反过来摧毁他们。
可等到她身陷其中,反而不像想象中那样愤怒，甚至有些贪恋这样的地方。
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倘若这真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幻境，目的是诱她上钩，那她似乎不应像现在这样，还能存有难得的清明时刻。
霜喻掏出一根从未燃过的醒神香。
这香是她在重制安神香的过程中得来的残次品，效果与安神香几乎截然相反，最适宜在头脑浑蒙之时用来提神醒脑，只消熏上那么眨眼功夫，就能叫人七窍通天，遍体凉气直窜。
有了醒神香，她随时都可以从幻境的诱惑中清醒过来。
只是，霜喻并不打算现在点燃它。
如今前方的少年牵着她的手，带她一路走向此行的终点，她远远就能望见视线尽头的小巧屋筑，断然不可能在这种节骨眼上，把自己拽出美好幻梦。
她现在要提防的，另有其龙。
*
巨大龙躯一动不动驻守在坑洞边，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而在这里，兰花精也已本分地观察了一个时辰。
借助坑洞中逃逸出的记忆尘埃，他能窥见幻境中许多不同寻常的画面，正当他看得头脑发麻、眼皮抽搐时，画面却陡然跳回到一开始的时候。
那是凡人少年与似乎还未成仙的霜喻手拉着手，如此温馨，与接下来本应发生的事情显得格格不入。
兰花精不知道幻境为何会重置，他想最多不过是他咬咬牙，再把先前那些惊人片段重新看一遍，然而他没等到预期中那些令他皱眉的事情重演，却先听到身旁静伫已久的白龙发出意料之外的动静。
原本围绕在坑洞边缘的龙躯似乎是活了过来，只是，息淮整个身体好像被雷电击中一样，脊背像划过的波浪那样飞速上下抖动，直到他张开嘴巴，抛出一声短促却响亮的龙啸。
兰花精压低眉毛，对息淮的突然归返感到困惑，“我可是一直按照约定监督你们的动向，你怎么却提早出来了？你可知，这幻境之中的画面已经回到最初，我还等着你在这时重新入场。”
息淮翻了个身，不悦地甩起龙须，还擡起自己的尾巴，颇有些心疼地扭头望着，“你以为是龙想这么早出来吗？龙原本开开心心地让阿喻摸着龙心里的花，结果一回过神，就已经回到天上，重新照着屋子落下去。”
他尾巴折回，捞在爪心，费劲地替自己搓了搓那上面的鬃毛，“谁晓得，阿喻在龙附上凡人化身之前，忽然凭空揪住龙的神识，一脚把龙踹出了幻境。”
这条龙嗷呜嗷呜地对着兰花精诉苦，但他本来就委屈，龙言龙语说得又快，即便是像兰花精这样见多识广的前辈，也无法尽数参透他的意思。
息淮比划半天，兰花精也猜了半天，总算勉强达成一致。
“我该不会是听错了吧？你居然被霜喻仙子从幻境中赶出来了？”得出这个结论时，兰花精的脸上浮现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我还以为她待你好得很，看你堂堂龙族，却比不上那凡人。”
“阿喻怎么对龙不好了，阿喻对龙当然很好了。但龙无法跟凡人化身共存，这又不怪龙。”息淮别过脑袋，尾巴围绕在爪边，愤愤不平地敲动，“龙可是已经很努力让她开心了，要不是那个凡人化身冒出来，龙才是她当之无愧的心头好。”
“多说无用。”兰花精一句话就把息淮那些嚷嚷全都堵了回去，“若是霜喻仙子待你好，她会舍得赶你出来？那你现在打算如何，再试一次吗？”
息淮用大眼睛瞥了他一眼，压根不想配合，“你这没良心的兰花精，龙才刚被踢出来，哪有那么容易回去。再说了，龙的面子就不是面子了么。”
“知道龙君吃了瘪，怕了你家霜喻仙子了。”兰花精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却还没忘记招手唤息淮过来，“你方才入境时破开的那一道裂缝，很是好用，那些承载着幻境动向的尘埃还在源源不断逸出。不如你随我一起看看，霜喻仙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吧。这样你稍后回去找她的时候，或许就不会被直截了当赶出来了。”
“龙只要做好自己就能讨她喜欢，才不用费尽心思，搞你这套小伎俩。”息淮不满地扁着嘴巴，但仍诚实地垂下脖颈，凑到兰花精边上，眨巴着蓝色的大眼睛，去旁观记忆尘埃中映出的画面。
*
没有息淮搅扰的当下，霜喻心情好极了。
在她揪住那条龙的巨大神识，把他连爪带鳞逐出幻境的一瞬间，这里果然恢复了应有的宁静。
小屋青烟袅袅，少年如今正拿着换下的外衣，为自己缝补。
他伏在案前，穿针引线的手法温和又细心，专注得半个时辰都没动过一下。
这半个时辰，霜喻就靠在门边打量他。
她太久没像这样仔细打量过他，她好像其实从来没能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打量他。
从前他们总是在路上奔波，她追逐她的梦想，他追逐她。
到现在，那些灿烂的梦想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霜喻在这里守了半日，她没有再看到龙影鬼鬼祟祟潜回这里，没有看到那条龙偷偷摸摸夺舍她的阿淮，看来，今天会是平静的一天。
抱着这种念头，她转身出门为着晚饭寻觅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