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很殷勤(捉虫)
龙很殷勤(捉虫)
息淮是一条护巢的龙。
只要回到龙窟,他就会第一时间盘起身躯,裹住那颗会发光发热、还带着心跳的蛋。
他从小没有双亲照顾,不知道是不是每条龙都像他这样,看到蛋就心生欢喜,哪怕是在它心跳消失的那些日子里,他也依然对它满怀希望,从未有一刻产生畏惧和逃离的念头。
这对他而言似乎是很自然的事情,他无需找任何借口强迫自己,就会先于意识做出爱护蛋的举动。
就好像,他想要靠近霜喻,也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固然他苦守在龙窟的时候想靠近她,是因为她能缓解他腹中的剧痛。
固然他在生下龙蛋之后想靠近她,是因为大夫说过,蛋的孵化需要双亲感情交融。
可如今他已不再疼痛,而蛋也已恢复了心跳,他本不需要她从早到晚陪在身旁,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霜喻离开树林向着东边山脉进发时,他没能唤住她的脚步,而她与蛋之间相隔愈发遥远,即便他的身躯再长,也不足以绵延二十里之远。
他只能松开怀里温热的蛋,追逐她的背影向空中游走。
回过神时,他才发觉自己已经飞出那么远,早就将那颗被他安置在湖心、还用禁制小心围护起来的蛋,远远抛在身后。
青山掩映在雾气中,仿佛不愿向外人透露它的秘密,可息淮如今的心情却好像白纸上的墨迹一样清晰而分明。
他要用自己这条强韧有力的尾巴,护送他的阿喻找到寤寐草。
这样一来,她只要一看到寤寐草,就会想到是他帮了她,连带着那份对寤寐草的欣喜,也会分出一点给他。
然而白龙露尾的画面在霜喻眼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四下里都是雾气,而她双手双脚都攀附在陡峭山崖上,所有的注意本该集中在手脚,不应被天地之间的外物干扰。
可现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尾巴却像从虚空中延伸出的河流那样,闯入她的视野里。
她当然知道,那是因为息淮自作主张想要帮她,可她再怎么说也是个神仙,仙躯比起凡胎强过太多,即便面对这样艰难的山崖,也不必像从前那样将全部性命赌在自己的手脚上。
她甚至还能跟药篓里的兰花精唠嗑几声。
但自从她意识到龙尾存在后,忽然之间,霜喻发现脑海中冒出了许多不尽相同的画面。
像是她失足直直摔下去,或是手滑仰面跌下去。
要不然就是有妖禽忽然飞掠而过,一爪子把她抓走。
甚至于山体滑坡,放任她跟碎石一起坠入深渊……
有时候,她觉得想象力太丰富也不是个好事。
但最重要的是,在息淮闯来之前,她明明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霜喻靠着山崖轻磕额头,促使自己冷静。
只是话一出口,她又不自觉地开始恼火,“你打算这么缩头缩脑躲到什么时候?”
雾气中有鬃毛蹭过山体的动静,还有几块石头相碰后滚落的声音。
看来失足的另有其龙。
“龙没躲。”息淮的声音仍很倔强,“龙是怕自己突然现身,会吓到阿喻。”
“你现在说这话不觉得晚了吗?”霜喻靠着山崖上凸起的石头棱角,把额头来回碾了碾,“你要是这么想跟着我,下回一早现身不好吗?为什么非得趁我专心爬山的时候,才突然半路杀出来。”
息淮的声音听起来像隔着层纱,依旧闷闷的,“这还不是因为龙怕阿喻不让龙跟上嘛。你等下,龙现在就过来!”
随着雾中一阵山石相继坠落的嘈杂响声,巨大的白龙收起尾巴,转而舞动着四爪,身形如远山般从雾气中显现。
霜喻一撇眼,就看到一只比她本人还大的爪子,贴着她的身形靠过来,离她的脸最多不会超过一掌距离。
本能使她忙乱中松开一只手,向旁边闪身避开,而在她原来攀住的位置,龙爪已经不疾不徐地扣紧了山体石块。
“喂!”霜喻看不到龙脑袋,只能冲着他的爪子怒斥,“你怎么照着我脸招呼呢你!”
“没有啊,龙明明有留出空间的。”雾气中缓缓露出一只龙鼻子,紧接着是他挥动的长须,最后是一对蓝幽幽的大眼睛。
而他甚至还朝她眨了眨,“龙这眼睛看得可清楚了,连阿喻朝哪个方向回避了多远,都看得一清二楚。”
霜喻竖起拳头朝他的眼睛晃去,余下一手两脚牢牢抠住石头,“你给我适可而止。”
息淮还未应声,一直蹲在药篓里的兰花精却按捺不住爬上竹篓顶部,借着数根淡绿色的气根,把自己牢牢固定在交织的藤条缝隙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有时候真的很纳闷,为何像龙君这样的鲁莽之徒,也会有仙子作伴。”
“我没有给他作伴,前辈慎言。”霜喻头也不回地驳斥道。
“对呀,明明是龙给阿喻作伴,龙才不想让阿喻费劲呢。”息淮动动鼻子,喷出两股雾气,直直落在药篓上。
那兰花精被龙息中的寒气熏得微微一缩,他虽听不懂息淮的龙言龙语,但他不会错认对方的态度,“可我却觉得,龙君好像不这么认为。”
“他爱怎么认为是他的事,前辈你也专心一点,你说多了,一样会干扰我爬山。”霜喻毫不留情地用一句话同时堵住两个人的嘴。
虽然他俩没一个是人。
在令人不安的寂静中,霜喻终于翻过山崖,登上最高处。
寤寐草每一次转移之后都会出现在更偏僻的地方,像是从小树林转移到花妖的幻境中,又从幻境逃逸到山崖间。
如果这次再不把握住机会,霜喻真不知道这株仙草还能躲去什么地方。
她放下药篓的瞬间,兰花精咻地翻过篓子,重新化为人形落脚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