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很圆满

龙很圆满

以区区凡人之力无法企及,唯有神之手笔才能达成之事，才能归于奇迹的范畴。

然而，即便是身为此世最初神祇的盘古,亦在开天辟地之后，于时光洪流中湮灭,唯有以他身躯化成的天地万物,在经历不计其数的动荡后,演变成如今模样。

至少，盘古之名仍依托传说，一代一代流传了下来。

但如果息淮所言属实,他一旦陨落，就连过去存在过的痕迹也会彻底化无,这样的结局，霜喻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的。

她有一根安神香,便有了缔造奇迹的机会。

霜喻一手罩在线香上方,五指虚拢，让香雾依然能够徐徐升起。

许是因为安神香是唯一能与上苍沟通的香道媒介,如今借着指缝逸出的香气,她忽然回忆起许多恍若隔世的片段。

像是她曾被困在幻境中,周而复始地时空溯回，妄图改变已经发生之事,却并未得来更好的结果。

或许她应该借助安神香起死回生。

可如果要她眼睁睁看着息淮陨落，待到他的存在开始被世界抹除时，她又拿什么来保证,自己不会忘记想要救他的初心？

在此以前,她甚至已经忘记，他们曾在幻境之中相依相伴过那么多次人生。

这世上,并非每件事情都能轻易下注。

“嘘。”

霜喻对着她用五指掩住的线香轻轻道了声，仿佛只要她把话说出口，愿望就会失效一样。

“打开前往上界的通道。”霜喻将线香从唇上印过，旋即举高，“我要亲眼看他飞升。”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瞬间，冉冉升起的香雾似乎停滞了片刻。

但也不过是片刻，这根金红色的线香便好像感知到什么一样，脱离了她的手掌。

它在她的目光中缓缓腾空，烟雾从最初的一股分成两股，两股分成三股，三股又在转瞬间裂作无数股，这些丝丝缕缕的香雾沿着已然动荡的花海，抚过每一棵花株，亦将空中不断攀升的花瓣包裹起来。

这是霜喻第三次在他的心海中动用安神香，她本以为，到了这种时候，她早就习惯了。

然而当她看到香雾终于覆上满地鲜花，转而向着少年的轮廓聚集，将他的身形逐渐模糊，她不得不拼命忍住想要遮住双眼的冲动。

要去看。

去听。

去感受。

让心绪像周身流动的香雾一样，从名为霜喻的这具躯壳中透过，如此，她才不至于被洪流般的悲伤冲垮。

可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弯下腰来，屈膝抱住自己。

好像唯有这样，她才能在撤出花海前的最后时刻，努力扬起嘴角，不让眼泪太早落下。

视野远处的光芒像初生的太阳一样愈发耀眼，俨然是从地平线朝着眼前扩张，吞噬她所能看到的每一处角落。

直到少年的笑容湮没其中，他注视着她的目光却未有一丝一毫改变。

*

花海淡去，白昼转暗。

霜喻回到现实。

周身黑雾仍在不断上涌，但却有光逆着雾气升腾的方向，往她所在的地方投来。

那些深暗如夜的气泽，如同被净化一般，在霜喻眼前一寸寸变得通透。

而这时，她终于能看到先前被困在雾障之中，那条白龙的全貌。

他如今合着眼眸，四只爪子脱力般垂着，身躯在半空转了个弯，尾巴松松悬在高处。

看起来，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从上空投来的温煦光芒却分作两股，互相旋转交织着从黑雾让出的通道中降落，好像朝晖照在夜晚过后还未苏醒的大地上一样。

于是，他面容上的血迹开始消失，绽裂的伤口开始平复。

而在龙躯投下的阴影中，那些洒落的鲜血瞬息间没入土地，催生出一丛丛苍翠欲滴的小草。

光芒抚过龙躯上的每一缕鬃毛，每一片鳞，沿着他已断裂的龙角游走，注入晶莹的生机。

那对龙角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但不只是愈合，它们像是久旱逢甘的小树一样，迅速长高变壮，抽出更多更茂密的枝条，甚至生出了白色的小花。

光芒进一步沿着龙躯向龙尾蔓延，好似溪流一样将他身上的鬃毛尽数抚顺，且在他脊背两侧不断凝聚，越来越亮。

霜喻几乎无法扛住视线中这炽热光芒。

与此同时，那两团极盛光芒忽然像迸裂的烟火一样绽放。

霜喻听到风在远处呼啸的声响，而在逐渐褪去刺眼光芒的画面中，霜喻从龙背上看到一对不逊于垂天之云的巨大羽翼。

她依稀想起，传说中堪比“龙中之贵”的应龙，正是生有这般巨翼。

沉睡的白龙鼓起羽翼的瞬间，风猛烈地朝她涌来，她手中的安神香随风而起，迅速离她而起。

偏在这时，白龙睁开了眼睛。

曾像蓝月一样清澈的眼瞳里，如今透出的只有无悲无喜的金色光芒，看不到她熟悉的那些欢喜，自然也看不到她曾习以为常的委屈和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