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语罢清霄半
经历过那一番隐晦的交锋,赵高对扶苏的厌恶更甚一重。他仗着始皇宠信、又有徐福的关系加持,越发不可一世。扶苏不喜欢与人交恶,平日里只管做好本分,对旁的事情极少用心。何况扶苏只当赵高是一名卑微的内臣,从未把他放在心上。
事实上一方越是不屑,另一方越是气愤,日子久了,睚眦之恨也渐渐生成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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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间,天将流火。天下一统后的首次大宴终于在宛宁期盼下来临。
事实上,她心心念念的皇宴远没有想的那样有趣。
碍于身份,宛宁坐的位置离王座极远,根本看不清始皇帝的相貌,更看不清舞榭上精彩绝伦的表演。
乐师轻重有节地敲击着磬和编钟,奏出沉闷的音乐。父兄只顾着和大臣权贵们推杯换盏,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宛宁悻悻地坐在角落里喝酒,宴上的歌舞声、欢笑声都离她渐远,她一门心思吃着桌上的饭菜、喝着青铜爵里的黄酒,唯有疏疏虫鸣留在耳畔。
云意在侧劝道:“小姐的身子刚好利索,少喝些酒吧。”说着,叫人撤下了桌案上的酒爵,换上一碗清甜的白梨水。
连最后一点兴趣都被剥夺了,宛宁叹口气,百无聊赖地瘫坐着。
云意看出她的心思,一语道破:“小姐要是乏了,不如去汤泉宫里泡泡温泉。骊山的温泉是出了名的好,对缓解小姐的积年体虚极有裨益。”
宛宁抻动腰肢,坐得太久,周身的筋骨几乎打了结。她点头不已,“我这就走?”
云意按住她肩头,道:“奴婢派人去请示丞相,稍后随小姐同去。”
宛宁摆摆手:“你就别去了,你看父亲正忙着和别人议事呢,一时半会插不进话。再说,你最好是留在这里把风,等宴会快结束了,速去通知我。”
云意略一思索,头一次纵容了小姐不合礼数的要求。
云意简单的指了路,宛宁在夜色掩映下疾走。好在骊山上只有一处简朴的行宫,构造并不如丞相府复杂,宛宁很快顺着大道找到了汤泉宫。
此时皇宴上玩闹得正欢,楚夫人领着舞姬跳了一支甩袖舞。
舞姬们个个肩若削成、腰若束素,随着悠扬的磬声手起袖落,袖口上缀着的缨络形似玉兰,广袖所及之处,在天际划出一道道白虹,宛若秋风卷起落英。羌人擅长歌舞,楚夫人是羌族佳丽中的佼佼者,只见她足若莲踏,其舞姿之优仿佛花仙下凡。在座的人无不为此拍手叫好。
扶苏和四公子君华坐在一处观舞。扶苏酒过三巡,已是稍有醉意,颧骨处洒了淡淡一层红晕。许久没畅快淋漓地喝过酒,乍一闻酒香,脱俗如他竟也自持不下,耐不住贪杯。
四公子君华生性不羁,在宫中时常惹出风流秽事,是个十足的好色之徒,因此不得始皇和众兄弟喜爱。他见扶苏醉意微醺,不由得起了顽劣之心。
君华从一排坛子里挑了一坛酒力最劲的“三春桃”,斟满一樽,拍拍扶苏肩膀:“王兄再喝一杯!”
扶苏脑中清明,断然拒绝道:“我不胜酒力,实在不能再喝了。”
君华面有不悦,将酒坛子在桌上一掷,不防碰倒了铜樽,酒水淋漓洒了扶苏一身。扶苏霍然起身,君华忙找了汗巾替他擦擦,问道:“王兄,怎么样?不碍事吧?”
扶苏低头看看,三春桃特有的绯色酒糟粘在白衣上,下摆染上点点朱砂,酒渍渗透身上的绫罗,茵开一团隐绰模糊的红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失仪,他面有难色:“无妨!我暂且退席,去汤泉宫更衣。”
君华过意不去,亲自派宫女跟了去。
合宫佳丽都聚在骊山皇宴上,汤泉宫四下无人,当值的宫女都不知跑去哪里偷懒了。宛宁反倒乐得自在,惬意地倚在一块雕龙纹凤的云石上,天地间静默安然,耳畔唯有潺潺的水声。温泉水流不息,击打在壁沿上宛如玉石相撞,铮琮悦耳。偌大的池水里,寻不见一丝杂质,好似一碗缓缓流动的羊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