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
书房的门没有上锁,像是扶苏有意留门的,宛宁一推即入。
扶苏磊落坐在窗前,一双剑眉紧蹙,在眉心拧出一道沟壑。忽见有人破门而入,下颌轻轻扬起,待看清了来人,眉目间微微显露出忧愁之色。
古语有道是“男眉女肤”,若是考量一个男人俊朗与否,很大程度取决于眉宇间的英气。她曾经被扶苏眉间器宇轩昂的气质所深深折服,而今那两道横眉间,却满存着描摹不清的愤懑和忧虑。
他心思纷乱,除却简单一句“你来了”便再无下文。
一阵幽风急遽卷入室内,扑灭了宛宁手里的纸灯笼。迎风站了一会儿,她身上、手上生出涔涔的寒意来,下意识紧了紧风兜的领口,还不自在地打了个寒噤。
扶苏淡淡看她一眼,口中竟无半句关切问候。
她心中糊涂,被这漠然的一眼唬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提着空灯笼瑟瑟发抖。
窗外有几株开败了的贯珠金英,随着夜风轻拂,挂着几片残瓣的花茎因风起舞,花影投在绢白的窗纱上,仿佛黛笔在绢帕上描出的攒花绣样。
扶苏不经意朝窗纱瞥了一眼,刻意避过她的目光,缓缓道:“起风了,回去歇着吧。”
现在听话回去定然是不妥。
遥想当初烛影浮生,鸳鸯连理,既然许下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誓言,宛宁怎可能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弃他一人于不顾。
宛宁撂下手中灭了火的灯笼,屈着腿半跪半坐在他身边,娓娓说道:“我对你从未有过半分隐瞒,你心中有事却不说给我听,硬生生地敷衍我,叫我回去,是不是违背了我们当初的誓约?”
扶苏恍惚地看着她,眼色逐渐转暖,不再有了抗拒的意思。
她见寥寥数语起了成效,便巴巴儿地凑近一些,借着窗前孤零零的烛光,直视扶苏眼底,复语道:“我不是伺候你吃饭穿衣的侍女,与青茗她们大有不同,她们可以置你一人于不顾,我不能,至少……它不能。”
说到最后,宛宁一扬脸,单手在小腹上一捋,定定看着对面的人。
“扶苏,我话已至此,你还坚持要赶我回去吗?”
听她一席话说得很是诚恳,扶苏心中一跃,与她视线相交,然后合掌缚住她的手。
那双手在萧瑟秋风里被吹得久了,透着彻骨的凉意,他半是怜爱半是欣慰地握了一会儿,又是良久的沉默。
宛宁静静打量他的神情,瞧不出什么端倪,心中却是一沉。
她刚才那番话说的底气十足,可真是这些年来最不憋屈的一次释放。只不过,虽然话说的漂亮动听,心里却还是存着一点后怕的。扶苏半天不发一言,天知道是不是对自己厌弃。她的那双手依然乖乖躺在扶苏手心,却是越待越凉,渐渐没了温度。
好在这非人的心理折磨只持续了须臾。
扶苏凝神想了一想,犹豫着从怀中掏出一物,说道:“这儿有一封谏书,你且看一看,我打算明日呈给父皇。”
宛宁满脸疑惑地垂手去接,心想着扶苏从来不和她探讨朝务,今天怎么会让她过目一封谏书。疑惑的同时,她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扶苏是为国事所扰,与自己并无太大关系。
她通畅地舒一口气,抽神看向手中的竹简。
烛光昏暗,宛宁向窗纱下的月影挪了挪位,这才看清那是一方薄竹箍成的奏疏,从形制来看,的确是陛下所规定的奏疏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