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张献忠-大西皇帝梦》(19) - 民国将帅传奇 - 田闻一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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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张献忠-大西皇帝梦》(19)

一错再错,加速没落

护国寺大禅师王志贤是初四这天一早,动身离开成都去峨眉的。他带一小沙弥,由九眼桥望江楼包一只带篷小船,顺江而下。橹声吱呀,小船似箭,约摸两个时辰后,罩在一片青灰色天底下,万瓦鳞鳞的成都已退后看不见了,眼前忽然开阔起来。两岸阡陌连云,翠竹浓阴,很美很亮眼睛,像是一个高明的蜀中画家笔下展开的一幅清新淡雅的水墨画。然而,如果细看,两岸成片的良田大都荒芜,野草漫漫,人烟稀少,昔日川西平原的富庶景像,荡然无存。

大禅师王志贤站立船头看了一阵,一则冷,一则不忍目睹,回到船舱中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对这个时期川西坝子风俗民情的描写,心向往之。现在冬闲过年,应该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分。田间小道上,响着鸡公车轱辘声。唢呐声、鞭炮声,在林盘间回响。赶场(集),走亲戚的人,往来不绝。竹枝词云:“看灯未了又看春,喜见芒神结束新。细辨衣冠和角色,一年生计在农人。”“迎晖门内土牛过,旌旆飞扬笑语和。人似山来春似海,高妆女戏踏空过。”而现在,这一切都如过眼云烟。眼前好不容易才出现一个林盘,却大都落下遭到战争严重破环的痕迹,墙倒瓦揭,十室九空,寒鸦咶噪,箫索惨然。四川号称天府之国,其实,真正的富庶之地也就是成都附近十多个州县,自己顺江而下经过地,是川西坝子最富庶的地区,都是如此,何况本身就不富庶,山地连片的川东川北偏远贫穷地区,而且,那些地方,东平王孙可旺他们带兵与残明势力进行反复争夺,兵祸连结,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然而,局势如此,西皇却没有找到症结,一意孤行,迷信武力。如此下去如何得了?现在,西皇马上就要带兵去取重庆,让他这个大禅师代表他去峨眉祈求山神保佑,管什么用?尽管他开始信佛,也知道真正有事还是请神不如求己。现今,权奸权臣汪兆麟把持政朝,自己一个下野之人,人微言轻,就像这只小船,掌舵摇橹撑船,全都系于坐在船尾的那个头戴斗笠,身披簑衣的船家一人之手,自己不过是个坐船人。船最终撑到哪里,甚至自己这个坐船人的命,都掌握在撑船人手里,奈何?!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像江天一样黯淡。“阿弥陀佛!”情不自禁打坐起来,到飘渺的佛学世界中去转移他的痛苦,寻找灵魂的依托去了。

到夹江登岸,是第二天黄昏时分。这里离峨眉山虽然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但仙山峨眉却已经以逼人的气势展现在眼前,让他感到震撼。拔地而起,峨然耸立于遥遥天际间的峨眉山,巍峨磅礴葱郁、浑厚无垠!在云蒸霞蔚中,似乎正向着一个不可知处神秘地潜行。从小生活在辽阔苦寒的塞北,以后跟着张献忠征战多年,人生际遇坎坷,心有千千结的大禅师,心中感慨万端。在夕阳余晖中,渐渐升起的黑色夜幕背景上,峨眉山最高处金顶上的金瓦殿,将一片孤寂的灿灿金光洒向天幕,似乎想同马上就要笼罩天地的黑夜对抗,有一种难方言的悲壮。万籁俱寂中,阵阵暮鼓从山上隐隐传来,叩击着他的心弦。他带着小沙弥朝夹江县城走去,眼前没有这个时分村庄中应该升起的缕缕炊烟,没有骑牛而归的牧童……有的是旷野中残破的村庄,荒野中狐免出没,残垣断壁的农舍。这里显然刚刚经过战争,有些房前屋后烧焦了的树,歪着脖子,伸着枯枝,像是受了重伤的老人,向苍天伸着残肢断臂无言地哭诉。这一带是残明大将杨展控制区,也是杨展与前来征剿的西军进行拉锯战地区。年前,本来已经处于退守地位的残明大将杨展、曾英、曹勋等在全省各地卷土重来,在广大的范围内同西军进行拉锯战。战争之后,留下的往往是一片无人区,就如他目下看到的情状,也许比他看到的还要悲惨。因为峨眉明天才能到,他们只能进城找个地方落脚。

夹江县城本是嘉定(乐山)地区一座热闹繁华的县城,而今完全成了一座死城。沿街而去,走了大半条街都还没有见到一个人,沿街所有房舍,大都开椽揭瓦,梁柱焦黑,门窗破碎,瓦砾遍地……不时有一只两只吃人的野狗,红着眼睛,从他们身边“呼!”地一声窜过去,跑不多远停下来,躲在最初的夜幕中向他们窥视,好像很奇怪这会儿怎么见到了两个活人。他们走到街尾,就要出城时,好不容易才见到一间完整的房舍,关着门,估计里面有人。王志贤示意小沙弥上去叩门。

“有人吗?”小沙弥一边叩门一边问。

良久,里面响起了杂踏迟缓的脚步声。门“依呀――!”一声开了。借着天幕上曦微的光线看去,站在面前的是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

“阿弥陀佛!”大禅师走上前去,双手合什,向老人作了一揖,“老人家打扰了。”他说:“我们是远道而来的出家人,前去朝峨眉。今日天色已晚,进城来发现夹江是座空城,想在老人家这里借宿一晚,不知可否?”

老人气息奄奄,声音微弱地说:“这个乱世,你们还敢来朝峨眉,真是不要命了。”一边不无惊恐地四下看看,确信四周无人,这才一声:“快进来吧!”

夜静如水。三个人坐在一间如水打过似的小木屋里,背靠木壁墙,没有被裖,用谷草偎着身子取暖。四周一片漆黑,阒无人声。王志贤要小沙弥从行囊中取出干粮让老人吃了,他对老人解释,他们师徒是从五台山一路费尽辛苦,辗转来峨眉朝山的出家人。老人相信他的话,见王志贤面善,有问必答,详说实情。从老人口中得知,夹江月前刚经战火。因为此地是两军争夺地,经多次战争,夹江城已完全毁于战火。城中幸存者,都逃到附近山上躲藏去了。老人之所以没走,一是随时有消息可以向藏匿在山上的人报信;二是穷家难舍。老人说:“我活到七十岁了,他们要抓就抓,要杀就杀,处此乱世,生不如死……”老汉这一席痛心彻骨的话,加上一路所见所闻,让王志贤更深切地感到时局的严重性。朝山回去后,他要西皇建议:政策必须调整。而当务之急,重中之重,是动用闲置西军,首先在成都附近开荒种地自救。

夜已深。饿得皮包骨的老汉,因饱饱地吃了他们带的干粮,在他们身边甜甜地睡着了――他身下垫着谷草,身上胡乱盖着一床褴褛如鱼网似的薄被。旁边,小沙弥也睡熟了,只有王志贤醒着,思绪如涛。抬起头来,目光透过没有纸的雕花木质窗棂,望着漆黑的夜空,心想,大西皇帝张献忠这时在干什么呢?

这时,一意孤行,即将御驾亲征的大西皇帝张献忠,也没有闲着。他先是胡乱从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文书、塘报中挑了些出来看。这些都是汪兆麟派人处理过,加上了引黄(题要)推荐上来的。御案两边的枝子形灯架上红烛高烧,大太监魏协狗一样躲在一边阴影里,随时听从召唤。过手的任何一份奏章、文书、塘报都让张献忠沮丧、生气。而其中最关健最逼切的是粮食!各地各军都在向他要粮食。这些虽经汪兆麟过滤过的奏折、文书、塘报仍然不时跳出这样的事来:在哪里征战的西军因无粮哗变;何处百姓易子而食……于是,这些奏章、文书、塘报被生气的他扔得满地都是。忽然,拈在手中的一份公文不同,当头一行引黄(题要)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市易使王国臣奏番边事,认为川内诸番可为我所用。”他精神一振,细看下去:

“……陛下宜遍招川内诸土司,铸金印赐以官职。现有金川国、白利国、巴地国等国王,为示对陛下示俯首称臣意,带身边喇嘛法王,不畏路途艰险,跋涉数月来在西京,并带有朝贡礼物。望陛下抽时接见他们,对番王们厚加笼络,让他们与我部对踞嘉定及茂功一带的杨展、曹勋部进行夹击。”

“龟儿子王国臣这个主意好!”张献忠将手在御案上猛地一拍,候在一边阴影里昏昏欲睡的魏协一惊吓醒,狗一样眨巴眨巴眼睛,正想上前跪问,这才发现西皇是情之所致。

张献忠一下一下地抚拂着颔下大胡子,将市易使王国臣这则“奏番边事”细看下去。附在折后是这些番王上贡礼单,他心里有些不喜,贡品尽是些土药、兽皮什么的。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他想,这些番王明说是向咱老子上贡,俯首称臣,实际上是想敲老子的竹杠。略为沉吟,一声轻唤:“魏协!”

“奴才在。”大太监颠颠而上,跪拜在他面前。

“你即刻去宣王国臣进宫。”

“奴才遵命。”魏协叩了一个头,起身颠颠去了。

很快,大西国专事“蛮夷”事务的市易使王国臣来了。王国臣是张献忠的老部下,四十来岁,长相极富陕人特征,黑红脸膛,大块头,身材笃实,神情憨厚。当王国臣要按照礼仪向皇帝行跪拜礼时,张献忠不耐烦地将手一挥:“这里没有多的人,你就不必给咱老子来那套了。”他要王国臣在自己对面坐下,要他将厚抚川内诸番的想法详细说说。

王国臣说:大西国内“蛮夷”众多。川滇间大小凉山有彝,成都坝子一过邛(崃)、雅(安),就是地域辽阔广袤的康藏,其间居住的都是藏人。而与之形成一个弧线,在茂汶、松藩、平武一带,居住着羌、白马等多种“蛮夷”。这之中,人数最多,实力最强的数藏、彝。来西京朝贡的金川等三国,都在邛、雅以西,大都是藏、彝。这些地区,是历朝历代山高皇帝远,鞭长不及地。杨展、曹勋等之所以能东山再起,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他们笼络了那一带的一些“蛮夷”,有了与我周旋地。我大西要打败杨展等人不难,但要挖掉杨展等人的根子,就非要笼络西番诸“蛮”不可。现在,金川等三国国王亲自为陛下送上门来,为大西国计,陛下宜笼络之。

“咱老子打了一辈子仗,还第一次从你龟儿子这里听到这种稀奇事。”张献忠拂了拂胡子,那语气不知是开玩笑,还是不以为然:“照此说来,咱老子要打败杨展、曹勋这些杂种”张献忠入川来,虽然说话仍是一口浓郁的陕腔,但学了不少川话,他觉得说川话好玩,有趣。“照你龟儿子说,咱老子得厚待这些‘蛮夷’。不然,这些‘蛮夷’用什么毡毯、察尔瓦将杨展、曹勋这些杂种一裹一遮,咱老子想打也打不成了?”他这几句话说得很是形象,风趣。

“是。”王国臣点点头,暗暗佩服张献忠的聪明。

“好吧!”张献忠吩咐王国臣:“咱老子在御驾亲征之前,时间抓紧,明天就在承天殿接见这三个‘蛮夷’国的国王!”然后,他对王国臣交待了些细节,诸如何时带他们来,来在哪里等等。

王国臣造退,张献忠站起身来时,摆在屋角的自鸣钟敲响了十二下。清脆的钟声中,座钟塔似的顶上旋转出一段城墙,城墙上亮出一个长得很漂亮的金发碧眼公主,公主站在城墙上,手搭凉硼向下望。与此同时,一个骑白马,肩宽腰细,佩着利剑的英俊王子来在城下。于是,城上城下,王子公主凝睇传神传情间,城门大开。白马王子一溜烟进了城,城门无声无息关上,只有钟内黄铜的铜摆一下一下摆动,甩出的“嘀哒”声,让人回味。这架西洋座钟,是利类思、安文思两个洋人送他的,为张献忠所爱。大西皇帝喜欢热闹,喜欢西方的“奇技淫巧”,他兴致勃勃地弓身站在大座钟前,观察钟里究竟有何蹊跷时,背后响起陈皇后派来的宫女北音婉转的催请:“万岁,皇后请你回宫安息!”

“好吧!”张献忠这才转过身来,向外走去。一群候在身边的宫娥彩女,赶紧挑的挑灯,撩的撩起珠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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