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张献忠-大西皇帝梦》(8)
南逃不成,张献忠破天荒地使地雷
成都笼罩在一片惶恐中。自五月以来,各种让人闻之胆寒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频频传来:五月十六日,保宁府失守,守将张昌投敌。六月十三日,自流井失陷……流军逼近成都。尽管其中详情,一般黎民大众并不很清楚,但他们从那些从早到晚,身背紧急文书,马不停蹄,满脸惶恐出入蜀王府信使们的神情上,看出了局势的紧急、严峻。
到七月末,城内若干豪绅巨富已开始向成都邻近郊县转移家产。起先,这些人是晚上偷偷摸摸进行,后来很快就发展到在大白天也公开转移,尽管遍街都张贴着以蜀王名义颂布的“安民告示”。大白天,不论是在通衢大街上,还是在幽巷里,青堂瓦舍的公馆门前都停着大板车,身着短衫的苦力们,忙碌得工蜂似的。他们不是将深墙大院里的东西搬到停在门外的大车上,就是坐到马车车辕上,待太太、小姐、夫人、老爷们上了垂掛着竹帘的马车,“驾!“地一声,车夫扬起手中马鞭,驾着马车扬长而去。每天每天,在通往新津、邛崃一线的南大路上,从早到晚,车来人往,牵线线似的往西逃去。
在七月的一个早晨。成都官场上素有“智多星”之称的成都县幕僚刘道贞,出了他在红照壁的府第,急急向蜀王府而去。向来很难见的蜀王,这会儿急如星火地召见他。出生临邛,宦海沉浮多年的刘道贞,是地道的川人,对成都这座名城,很有感情。在这个早晨,他的心情是复杂的。眼前,一条街又一条街有不同的景致,或繁华或幽静。战争毕竟还没有逼到城下,成都仍然显出温馨、旖旎。这个时节,家家门前的芙蓉花盛开,如烟似霞,富于想象富于诗意。这是静的。也有动的,那条穿城而过的碧波粼粼的锦江,向隐隐可见的望江楼崇丽阁流去。天边,有一缕白云,如透明的薄羽。太阳很亮,正在升起。时辰已经不早,然而习惯晚睡晚起的成都人这才开始一天的生计。长街上,鳞次栉比的铺面正在陆续开门。恍然一看,今天和昨天并没有什么区别,成都一如既往地呈现出固有的慵懒、闲适。但是,刘道贞清楚,眼前这粉琢的一切,很可能就会在这几天的一个早晨或什么时间灰飞烟灭。张献忠手提锐不可挡的数十万大军,正兼程向成都杀来。据他所知,前锋已达与成都近在咫尺天回镇!
月前,他和吴继善、齐群芳好不容易才用“监国”这个空号,让既贪财又好名的蜀王动了心,愿意疏财募士整军。蜀王富甲天下,府中有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帛,足可以武装15万精兵坚守成都三年。然而,最终还是被迂执的巡府刘之渤坏了事,刘之渤坚决不同意拥戴朱至澍为“监国”。这样,蜀王也就免谈。最后的机会就这样擦肩而去。事后,他通过蜀王爱妃齐飞鸾的父亲齐群芳给蜀王提醒:成都这次守不住了,得赶紧向云南逃,时间要抓紧,张献忠用兵向来神速,时机稍纵即逝。蜀王急了,要他火速进宫面谈。
齐群芳在宫门外等他。蜀王在碧玉宫单独召见刘道贞、齐群芳。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蜀王还是照样萎躺在象牙床上,周妃倚坐着他身边,尖起两只玉兰指,剥荔枝喂他吃。蜀王和周妃都爱吃合江荔枝。地方官员知道他们爱吃这一口,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作到了蜀王一年四季都有新鲜荔枝吃。从合江运荔枝到成都是专门的,一路上换人换马,昼夜兼程。从千里外长江边上的的合江将新鲜荔枝运送到成都,快马都要跑死几匹。不用说,这些荔枝价格昂贵得吓人,一般人根本不敢问津。
刘道贞、齐群芳向蜀王行了常礼,在下面两个鼓形碧玉凳上坐了。几日不见,其胖如猪的蜀王明显瘦了一圈。看来,他心情不好,雪白圆润荔枝吃了两个就不吃了。周妃执一条丝绢,翘起兰花指,为蜀王揩了嘴。
蜀王轻轻咳了一声,示意周妃一切多余的动作停止。
“刘爱卿!”躺在牙床上,就像只有一身肥肉却没有骨头支撑的“肥猪”的蜀王,说话从来没有过的客气,他斜睨了刘道贞一眼:“本王得知,张献忠前锋已抵天回镇,局势危矣,如何是好,爱卿有何教我?”
刘道贞和齐群芳交换了一下眼色,他很直接地说:“惟今36计,走为上计!”
“走?”蜀王就像受到了强刺激,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用他那双极富朱明家传的鼓眼睛看着面前的“矮脚虎”、“智多星”刘道贞,显出吃惊。
“是。”成竹在胸的刘道贞很肯定地说:“去云南,避过这阵子再说。大王去云南行动宜快宜秘密。为稳定人心,拟留世子平栎在成都坐镇。”
蜀王仔细地听完刘道贞的话,略为思索,哑声道:“这事,二卿抓紧去办……留成都辅助太子的人,官升三级。”事情就这样定了。刘道贞、齐群芳拜辞蜀王忙去了。
第二天,当黎明的曙光刚刚照临到红墙绿瓦、庄严巍峨的蜀王宫时,往日井然有序的宫里一派混乱,到处人头涌动,宫娥彩女、太监、禁军进进出出,惶惶急急。大院里,金银细软已分头打包,堆得山一般高,仪仗、卫队也在分门别类排队。然而,太阳升起老高了,该出发了,所需伕役、马匹却远远不敷分配,队伍动不了。而负责此次南逃的刘道贞却到处找不到人,就连往日像影子一样跟在蜀王身边的周妃也不见了。已经上了车的蜀王急得又下了车,在地上团团乱转,大发脾气。
“来了,来了!”这时,周妃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满怀希望地告诉蜀王:“刘道贞来了。”
“放鬼是你,收鬼也是你!”见到刘道贞,蜀王大发雷霆,连平素间上不得台盘,却很有表现力的四川民间俚语都一咕恼儿端了出来,他骂刘道贞:“你说今天一早动身去云南,现在却给我摆了这样一副烂摊子!你简直在肇本王的皮!你在丢本王的死耗子!”
等蜀王骂够了,刘道贞这才很委屈地告诉蜀王原委:事情不知怎么泄露了出去,首先是官员们就炸了。他们说,蜀王丢下我们南逃可不行……官员们不肯受命。
“先不管他们!”蜀王将一双胖手猛拍,拳掌不分,着急地问刘道贞:“去云南的夫役人马远远不敷分配,怎么办?”
“好办。”刘道贞点子多,脑子一转,主意就来,他说:“有钱能买鬼推磨。大王请先回宫中稍息,属下即刻派人在全城遍贴告示,重金聘用役夫人马,只要舍得出钱,一定可以找够夫役人马。”
没有办法,事到如此,蜀王只好听刘道贞的。
刘道贞用重金征到了足够的伕役人马。当天下午,蜀王宫平时总是紧闭着的两扇嵌着黄铜泡丁,中间吊兽环,很是厚重的红漆大门,这天第二次轰然洞开。一队衣甲鲜明的禁卫军在前开路,一辆辆高车大辇紧随其后,接着又是卫队,绵绵延延,达好几千人。可是看不出蜀王周妃乘的是哪辆车?以往,他们出宫乘的是龙凤辇,极尽招摇。尽管如此,这支从蜀宫里出来的逃亡长队,还未走出皇城坝上就被人群拦着了不准走。
混在队伍中间一辆车上的的蜀王闻讯,小心翼翼地撩开他和周妃乘坐的那高车大辇上的绿色纱帘,偷偷往外一看,心中抽了口冷气。整个皇城坝上跪满了人,黑压压一片;前面的是官员,后面的是百姓,足有好几万人,而领头的正是刘之渤、龙文光。
蜀王命太监魏佶传刘之渤、龙文光来。二人跪在他面前,十分生气的蜀王喝问:“本王决定去云南一段时间。你们身为朝廷命官,为何拦阻本王?带头在此聚众闹事!”色厉内荏的蜀王,想把带头的刘之渤、龙文光轰退。
“大王,此事不妥!大王是成都,乃至全川的主心骨。流贼张献忠尚未到来,大王就率一帮官员南逃,这岂不是不战而降,活活将一座祖上赋于大王的成都城拱手送与贼子?”刘之渤、龙文光说得振振有词:“大王难道忍心独自南逃,舍弃四十万城中黎民大众让流贼肆意荼毒、宰割么?”
听刘之渤、龙文光如此说,看皇城坝上人山人海的架势,蜀王知道逃不成了。他怒从中来,用手指着二人的鼻子大骂:“月前,全蜀文武百官议定的事,你二人反对,不要本王当‘监国’。不当就不当吧!守成都,是你巡抚刘之渤,还有龙文光事。我要走,你们又挡我的道,是何道理?难道你们是要拿本王去向张献忠讨好不成!”
闹轰轰间,由齐群芳、刘道贞率领打头的军队,护着宫眷舆轿因被拦住,乱纷纷地折回进皇城。两边百姓指着喝骂、讥笑,场面乱得不可收拾。蜀王见状,怕在众怒之下连城也进不去了,赶紧吩咐前队改为后队,狼狈不堪退了回去。在这次失败的行动中,趁乱蜀王禁军逃走一千余名,宫眷、随行与使女失踪五十余人;最让蜀王心痛的是,行李损失1000余馱,内有黄金五馱、白银十馱、上好绫锦数十余馱。混乱中,有士绅被打死、踩伤者数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