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前车之鉴
张睿和律师到家里来过了。
会计报表,审计报表,公证处的公证,张睿以原财务总监的身份,和两位律师共同主持了这场家庭遗产的分配。按照国家遗产法的规定,在属于魏春风的那部分遗产中,魏家父母应得的份额,通过一张银行卡,悉数呈送到老人手里。
属于他们的,一定给,别让老人心里扎着根鱼刺似的难受。这把年纪了,受得起争夺遗产的折腾吗?再说了,老两口一辈子习惯了省吃俭用,就是把钱送他们手上,都不知咋个花法,没那个奢侈消费的习惯。省下来的,最后还不都留给魏家这根独苗苗了?金钱、财富,就是浮云,有时候飘到你这儿,有时候又飘到他那儿,最终到哪儿,这不好说。反正到了最后,无论你身家亿万,还是草根百姓,最终都是两手空空离去的,可多数人就是想不开。
从婆婆的情绪里看,她对这一分配方案和分配结果是满意的。但她没有对儿媳表示出任何感激之意,因为不必,原本就是她应得的。没有通过法律的手段争取就可以顺利得到,只能说明这个儿媳还是通人情、识大理的。通情识理,这是作为儿媳的本分,言谢,未免矫情了。
这时候魏母的伤已养好,魏父的身体也康复得差不多了,虽然还离不开手杖,可也行动自如,上哪儿去,拄着杖就可以走了,只不过走得慢些罢了。老两口在这儿住得怡然自得,十分享受和儿媳妇、孙子在一起的生活。楼上楼下,互不干扰,进门有属于自己的活动空间,出门有小院,小院外又有园林样的大院,可以说是世外桃源般的居住环境,住起来当然很惬意、很自在。魏母时不时去逛小市场,买那些打折的老年用品,一兜一兜地拎回来,将她和老伴的房间装扮成一个老年人的天堂,大有长久驻扎之势。偶尔回一趟老宅取东西,魏母再看那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家,搬走之前一直是很温馨、很得体的,如今怎么看怎么别扭,从哪个角度看都有些不顺眼,因破败而难以让视觉舒坦,如果再让她回来居住,无疑是一件不堪设想、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能走。走了,看我孙子就不方便了。”魏母说。
有时,在阳光明媚的天气里,老两口坐在小院的木桌前,你一勺我一勺地吃新鲜榨出来的苹果泥。
“你尝尝,老伴,特好吃。”魏母挖一勺,递到魏父手里。
“那当然,我亲手做的,能不好吃?给浩浩留些。”
“哪能给浩浩吃剩下的,等宝贝回来,我再做一碗新鲜的。”
早晨和傍晚,公婆常在小区里的人工湖边上散步,两位老人手牵着手,慢慢地走着,朝霞和夕阳里那对相依相偎的剪影,让陈惜惜看了也会心生艳羡:等自己老了,有人会这样和自己相扶吗?倘若春风还在,他能够这样扶着自己的手,一日又一日地重复这份平淡时光吗?腰疼的时候,彼此捏捏腰;肩酸的时候,彼此揉揉肩;就像公婆这样,老了,摔了,走不动了,一个人可以为另一个做新鲜的果泥,拿勺子挖了递到你嘴边吗?关于这样的问题,她大脑里一直是模糊的。偶尔想到那年自己的丈夫在海边背自己漫步的身影,心里又会猛地生出抽搐般的痛,痛得呼吸都无法畅通。唉,难道,那是特意表演出来的?
烦。烦透了。烦得胸腔里到处都是噼啪作响却又看不见火星的燃烧物,却不能有丝毫的流露。不能在同事面前流露出来,没必要让敌视你的人看笑话。不能在家人面前流露出来,怕老人替她难受。更不可以在孩子面前有所流露,让天真无邪的孩子莫名其妙地感受你的不愉快。所以只有克制,竭力地克制,尽最大努力和可能地克制着。该微笑时微笑,该说话时说话,该干活时干活,就像什么事都没有那样。
满腔焦烦烤着一颗心,又不能说出来,不能向任何人流露,这种滋味,真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但是陈惜惜忍受住了,并将继续忍受下去。当然,这滋味特不好受,可不好受也得咬牙受着。把所有的烦恼和痛苦都划拉划拉,再仔细挖掘一下,一切不快烦闷的根源,都集中在一个女人身上――周丽倩。李扬的二十万,那不是问题,只要确认了,随时可以给他。自己纠结着周丽倩,难道真的是为了确认这笔钱?不,钱不是问题,张睿说得对:报复。
要不然,也不会打一个黑底白花的小盒子,托人送到那女人家里去。那个小盒子,是不是有些恶毒了?不,对于周丽倩入侵别人家庭,分割别人老公的行为,自己的回击,也不过如同轻轻挠了一下痒,只是让对方稍稍感受到一点点皮肤的不适而已。
她感到了不适,不舒服,她坐不住了,不得不主动约见了自己。她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矢口否认和春风的关系,却对二十万表示一无所知,就像头一次和惜惜见面时一口否认和春风的关系那样。没关系,也不能逼得太紧,得给她时间,给她考虑、反省和权衡利弊的机会。有过一次“小盒子”的事,惜惜充分相信,她不敢再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更不敢抱着侥幸的心理企图不了了之了。
耐着性子等待周丽倩的消息,等不到却又不得不说服自己继续等的时候,惜惜的焦躁情绪,达到了历史最高值。走出自己的房间,在喧闹中烦;关上房间的门,烦的感觉却没有就此被关在门外,而是在一种入骨的孤独中,继续焦躁着。
晚上安顿孩子睡下了,陈惜惜靠在床头,翻起一本关于美食的书,尽量让自己转换思维,转移注意力,不去想那些不快。然而总是无法专心,索性合了书,关了灯,拉开窗帘,让如水的月色倾泻进来。
正辗转着,忽然传来一声手机短信的提示音。拿起来,是张睿。惜惜穿着睡衣,在窗前圆桌边坐了,回复他。
张睿:休息了吗?
惜惜:没。
张睿:最近忙吗?
惜惜:还行。我公婆来了,家里挺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