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一、烧了
封禅这天,气温骤降,屋顶地上俱结了一层青霜。一大早,群臣簇拥圣驾去了封祀坛,行宫里人去楼空,只有几个洒扫的宫人在外面忙碌。
皇后的寝宫里,一炉安神香慢悠悠地燃着。床上的幔帐半掩,里面的人面朝里躺着,一动不动。
“娘娘,吃药了。”宫女端着药走进。
虞挚没有反应,宫女将药放下,过去轻轻推她,低声道,“娘娘,是奴婢啊。”
虞挚从昏昏沉沉中醒转,扭头看了一眼,“红萼……”
红萼欣喜地点了点头,“是少爷派奴婢来的。”她扶着虞挚坐起身,“娘娘快换上奴婢的衣服,趁此刻行宫守备松懈,混出去罢。”
虞挚无力地按住她换衣服的手,“我不走。”
“有少爷在外面接应,万无一失,此事也是侯爷的意思。”红萼说着不由垂泪,“经过这番大起大落,没什么好执着的了,他们只盼着娘娘不要再为了虞氏忍辱。”
“我并不是为了虞氏。”虞挚摇了摇头,“虞氏的宠辱于已我无关联。”
“娘娘!”红萼心痛地看着虞挚脸上的伤痕,“纵使在过去最难的时候,娘娘几曾被折辱至此?!”
“不重要了,你走罢。”虞挚扭过头,摆了摆手不再看她。
红萼看她的样子,自知多说无益,时间紧迫,她难过地起身,“如寄和东临如今外面都好,只是记挂着娘娘。”含泪跪倒在地叩了一个头,“娘娘保重。”
泰山脚下,蔓延铺地的林木卸了绿意,唯余青松挺立,无边萧萧。手臂粗的香烛燃起,孤烟笔直上升,钟磬声不绝于耳。
封祀坛广五丈,高九尺,坛上两顶华盖明黄,圣驾正在此处。
行宫的官吏跑过来时,皇上刚敬完香,官吏对孙淮耳语了几句,孙淮脸色一变,小步跑到皇上身边,低声转达。
众臣的注视下,皇上眉间微动,淡淡地吩咐了句什么,便转身上了龙辇。
“起驾回宫!”孙淮拂尘一摆,引得百官回不过神来。这封禅大典结束了,皇上连话也不说就这样走了。想当年瀚景王的风流倜傥不拘一格,如今一看,还是一如既往。
“多年不见,你还是如此不自量力。”
瀚景王回到行宫的时候,虞晋已被打得头破血流。
“若不是当年放过了你,也轮不到你今日嚣张。”虞晋吐了一口血沫在地上,虽被压制在地上,他依旧倔强地昂着头。
“当年?”瀚景王挥了挥手,命掌刑的人退下,“当年朕离开京城,还不是因为手中有先皇的遗诏。”
虞晋缓缓地站起来,瀚景王已一步步逼近他,揪起了他的衣襟,“这些年你派那么多人接近朕,不也是为了遗诏么?”
虞晋狠狠地与他对视着,“你又能好到哪去?太后一道道旨意将你骂得狗血淋头,你都不敢将她怎样,还不是要借着那道遗诏苟且偷生?”
这一番对决,将几年的暗斗摆到了明处。他们一个在朝堂,一个在封地,却没有一刻不在殚精竭虑,算计着对方。
沉默间,瀚景王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得畅快淋漓,讽刺无比。他一把推开虞晋,“朕早就将遗诏烧了。”
虞晋神色怔忪地踉跄几步,站定在那里,眼底翻起波澜。烧了?这么多年,自己一直忌惮的,一直寻找的东西,竟然早就不存在了!
“你早就可以放心,朕不会杀她。”瀚景王笑够了,斜睨着虞晋,“朕只要折磨她。”
“你这魔鬼!”虞晋眼中充血,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奋不顾身地扑向了他。
瀚景王只一脚,便将他踢到在地。虞晋躺在地上,又咳出了一口血。今日与红萼筹谋的事情被发现,红萼如今生死未卜,他被关了起来,皇上得知消息之后愤然传旨,命人将他痛打了一顿。
“当初若不是你引洛康王入京,若不是你杀死戚古皇子,大铭也不会最终改朝换代,落入朕的手中。”瀚景王走过去,青靴停在他的脸旁,“她有今日,也是拜你所赐。”
“洛康王……绝不会对不起她……”虞晋艰难地喘息着,咬牙坚持,头上立时又挨了重重一脚。
“那就等着他从坟墓里走出来吧。”
明黄色的袍摆一闪,脚步声已经远去了。
泰山封禅匆匆结束,帝后一行起驾回宫,随行队伍里少了一个虞晋。他因重伤被关押在山东,可惜满朝文武,无一人留意这个庶民的存在。
朝凤宫的人万万没想到,皇上一回京料理完政事,便一阵疾风似的过来了。
“皇上。”请安的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进了书房。刚过了傍晚,皇后病着又不喜光亮,朝凤宫里依旧是晦暗一片。
“贞孝帝的画像放在哪里?”孙淮替皇上问道。
宫人面面相觑,看着皇上负手而立的背影,一时不知他是何用意。
朝凤宫里的管事扫视了一圈,看众人都是一脸茫然,连忙禀道,“小的不知。”
“现在找。”皇上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伫立在那里,只留一个背影。
孙淮忙率众人四下翻了起来,朝凤宫的藏画都被抬出来,展开一幅幅辨识。用了将近一个时辰,却一无所获。
“皇上……”孙淮头上冒汗了,“找了两遍,没有……”
皇上转头,孙淮腰弯得更低了,贞孝帝出事之后,太后赶回京便命人将所有的画像收走,如今香彻宫早已清空,朝凤宫也翻了个底朝天,谁知什么都没有。
“皇上是不是在找这个?”
殿后一个清冷的声音转出,虞挚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宫人见状不由一惊,皇后泰山一行身体愈发弱了,回京的路上颠簸数日,到宫中便体力不支倒下。如今却自己下床,连鞋履都未着,一双赤脚站在光洁的地板上,白色睡袍在暗淡中恍生摇曳之感,仿佛一朵被深水吞噬的睡莲。
她手里抱着一个卷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不等众人回答,她已转身走入了寝殿。
瀚景王不由分说便跟了上去。
宫人们不敢上前,眼看两人消没于黑暗当中。
四周只有廊灯闪着微弱的光芒,瀚景王一路追随着那白色的睡袍,不知道走了多远,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许很短,但这段路却让人气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