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山河尽，道心如一
第四次见面，是他改道而修医药的第一天。
那晚过后，他的无情道冰消瓦解，化为乌有。兄长知晓后，并未责怪他，反而温柔地问他是否想好一切，世间的每次抉择，承受极好的一面的同时，相应地也可能面临极坏的一面。
清透干净的池水映着少年人姣好清绝的面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漂亮容貌，身姿修长，兄长如美玉般温雅，带着疏冷的温润，似有情也似无情。
梧晚华眼睫低垂，清冽的水珠从指缝淌落，掌心清凉，洗涤万物的浮躁，眸光清冷，沉静地看着倒影，轻声说：“兄长，谢谢你。”
光影灼灼，风声吹远，他再次抬眼，已跪伏在掌仙人面前，所求已成救命之药，自请为医者。
那次药对陈青梧的体弱之症只是起到些许抑制的作用，无法痊愈。掌仙人瞧过一眼，叹息道，延长几年寿数可以，但仍活不长久。
陈青梧听闻到，颇为冷静地笑了笑，早些年或许寒心消志，如今反倒想开了，能衣食无忧，暖衣饱食，便以足矣。
坦坦荡荡的一生，若说遗憾，只是有些羡慕院外的女武师，扬鞭踏马，跋涉山川。
她甚至连花架子都耍不了。
那就下辈子再想吧，反正少女的梦永不止于漫漫长夜。
她不会为病痛缠身而困在方寸天地，行不了万里路，那就用双眼阅万卷书，且芳香外出办事，每回都携些精美特色的手信而归。虽端坐屋檐下，但仍感受到天地之宽。
桃蹊柳曲，流水桃花，她悠悠地抬眸望向院外的春华，藤条微晃，荡着秋千，满院春景，那一刹那孤弱的身影恍若轻盈的飞燕。
而他立于少女身侧，身姿修长，忽而剑映桃李，长剑挑花，盼心悦之人垂怜。
得到情浓的爱欲，人是不会甘愿晦涩难填。
她爱盯着他的眼睛看，是很纯粹的欣赏，像是看到珠玉华光般细瞧，瞧久了就叹息一声，仰头贴近他，云淡风轻地说着让他放弃她的话。
“逸秋，何必执着……陪我渡过剩下的人生好么？”
逸秋是他的字，兄长所取，宛如秋月寒江。
他垂眼，搭在医书的手顿了顿，倏然抬手把人拢进怀中，所求的不过安稳一生，竟也无法圆满。
眼泪滚落残忍的命运，清光模糊，似九尾缠影，终究拢不住一道明艳的倩影。
梧晚华跋涉山川，寻遍千野，翻遍药书，探尽名医，终只得一字无，无命无缘无法。
梧晚华散尽灵力为她续命，抬眼望向黯淡的双眸，交缠的指骨冰冷，病骨支离，抱紧的实感仍是使他感觉一阵束手无措，看着微阖的眼睫，真的害怕病塌上的人永远沉睡下去。
晦暗的那段日子，陈青梧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般笑盈盈地握着他的手，戴着厚软的手笼，泛着缱绻的热意，一如当初般赤热，轻声问：“逸秋，你是狐妖，活得长久……你替我守着陈府和芳香她们好不好？”
“若有劫难，不必勉强，劝她们离开吧。”
她弯唇，浅笑着一张脸，吻了下去。
几乎是连哄带骗地要他应下。
梧晚华下意识回吻，唇舌轻含，柔软甜蜜却又是苦涩难言，不等他的负心人，泪眼婆娑地委屈着，闷闷而模糊地说：“好……不……”断续的话语被濡湿舌尖纠缠，霸道而轻柔地堵住了。
吻得很深，似是怕他拒绝，又似深深地留恋，灼热的呼吸洒落脊背，唇边的水渍在烛火更显暧昧水色，分不清是谁的影子。
陈青梧心想，君子兰下死，真是做鬼也风流。
伏在身上的人顿住了，手缓缓地下移，指尾勾着细长的带子，在潋滟的目光下，忽然打她个措手不及，松散的衣领被人拢好，带子系得更紧了，来不及寻问，便见人虽羞涩垂下眉眼，但利落地为彼此裹紧被子，然后眼眶发红地窝在她身边，低声道：“还未成婚，我不想失身。”
她怔怔地看着他一系列的动静，了然后，轻声地“哦”一声，以她的身子骨又不能强来，美人不愿，那就算了。
她心里可惜长叹，缓缓翻身背对那道炽热的视线，清醒克制地咽了咽，眼不见好，看着有点压抑不住，想翻身做主。
她没想到梧晚华压根不是这个意思，难得的没多想翻了个身，下一刻又被拉入怀中，有些闷热，她想起身喝口水缓一缓，但又没什么力气，只能把目光投向梧晚华。
她刚想开口，就瞧见滚着泪珠，欲落不落的梧晚华，清冷的眉眼浸湿一片，像困于雨中无法归家的薄弱君子，容色绝尘，因不想雨水打湿衣物，睫羽颤颤，欲言又止地试探开口，又因所求之人不晓而急得红了眼眸。
眼尾似胭脂般艳红，勾人且惊心动魄。
他目光闪烁，柔情四溢，含羞带怯地说着，“我……我想与你成婚……”
她瞳孔微缩，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在她沉默的注视下，梧晚华也沉默了，又似一瞬间，想通了什么，犹犹豫豫道：“我……我只做正夫……”
见她还不答，抓紧被褥，手指泛白，脸色也煞白，泪光闪闪，低声道：“今晚给你也成，但要你明日成婚。”
她愣神片刻，心头微紧，避开不谈是不可能的了，“不要。”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让梧晚华的心更加灰败。
“……”
“不提这个好不好？”
他什么都没说，低头抱紧，埋进她的颈窝，水光潋滟，浸湿衣襟。
她抱着人莫名的心虚，想一时行乐，倒未想过成婚一事，总觉得会有一种束缚感，还是快活风流一阵更好。
再说，她可能没几天能活了，何必把两个人都困在一个出不去的笼子里。
她微咳了几声，轻轻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只闻闷闷一声，声音沙哑，“怎么了？”诶，伤心难过还理她，抬起脸瞧了眼，哭得也漂亮动人，心思又痒了起来。
她凑近亲了口，说：“我渴了。”
他立刻翻身起来，还顺带摸了把她的额头，见没发烫，才松口气，起身去倒水。
陈青梧往后一靠，眸光瞥了眼沉默寡言的他，默默接过杯子，温热的水氤氲着一双浅淡无彩的眼眸，过几天她怕是面色愈发憔悴，形容枯槁，有些惨淡不堪啊……
“不会的。”
她微敛神色，饮尽温水，身体温暖些许，心中暗想傻子，仍想灵力救她，抿唇盯着他略微苍白的脸颊，蓦然料想到什么，旋即捧住他的脸，有些迟疑，“我死后……难道你还想留住我的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