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前世纠葛
陈青梧垂入血河,后脑似遭重击般疼痛难忍,又忽似溺水般窒息,倏然被一股有劲而轻柔的力道托出水面,压迫感消失,身体纵然一轻。
她被轻扶起,缓缓呼出口气,抬眸看那抹柔和的光亮,“小姐,你醒了?”耳廓传来少女关切的声音,很熟悉,但记忆有些凌乱,一时理不清。
少女再次轻轻地唤了声,她的目光落在少女清秀的面容,徐徐想起,又似遗忘了什么。她是陈府的小姐,双亲遇匪跌落山崖而亡,闻之心悸而晕,醒时恍若隔世,而清醒的事实展现在眼前,不得不信。
芳香为她披上外裳,往病白的脸颊上略敷些粉,搀扶着人缓步至堂屋。
陈青梧捂着温热的汤捂子,指尖翻着陈年帐簿,看了片刻,低声唤来翎儿,去料理几间铺子的事,又转身进屋着身白衣,敛眸上淡妆,仪容端正,姿态娴雅,任谁也无可挑剔。
双亲身亡,是利益交织最浓烈之时,她不能倒下。
她回眸对芳香说道:“走吧,该送灵柩下葬了。”
芳香怔了片刻,觉得小姐似一夜想通许多,若说从前是眉眼间含着些许温润,此刻便是浅浅的疏冷感,纵使是含春笑之,却似孤冷的蓝雪花般不染纤尘,高雅如冰雪雕琢。
她低头替小姐理好衣袖,素花缀在发间,看似孤弱难立,却异常坚韧,恰如眼前病气缠身的女子。无论陈青梧往后如何做,永远都是她的小姐。
她知晓小姐心中的郁结,也知小姐应对所谓亲属的疲倦,更知小姐为何如此冷漠。不是做她给看,而是做给关系淡泊的亲属看。
小姐虽疾病缠身十八年,但管家之事从不错漏,有人趁丧事想钻空子,借风敛财,怕是一举两失。
檐角淌落水珠,绸伞染墨,早春薄寒的风拂过,侵人肌骨,泛起微弱的风鸣声。她垂眸替小姐拢好披风,支起绸伞轻声道:“是,家主。”
陈青梧颔首略笑,缓缓穿过堂屋,步出外门时,微侧身示意,纤长的指节从袖下探出,戴着半指手笼,慢悠悠地搭在芳香的掌心。芳香俯身靠近,单手回握住,等候小姐吩咐。
陈青梧常年卧床饮药,养得肌肤似羊脂玉般雪白,潮湿雨雾,缭绕裸露指尖,裹挟着莹润的冷感。心口因病骨支离而泛起细密的痛意,紧紧地握着芳香的手,白裳层迭愈发衬得纯白无瑕,十指纤纤似美玉。
她抬手挡住伞下递来的药,吞了药又要发困,轻缓片刻,几缕发丝滑落,再次抬眸时,已然挽好,目光流转在沉闷的棺木,柔情苦涩,意识到无声的窒息感。
“此事了后,府中若有不识好歹之人跟族内的人有勾结,蠢蠢欲动,抓到罪证,直接押到官府,不容其间说情。”
隋珠弹雀之事,陈青梧从不沾染半分。
“我天生病弱,不知还能活多久,须得尽快处理好。倘若我真的不在,芳香你可愿意……”
微凉的指腹轻蹭在芳香的薄衫上,芳香猛地直起腰,目光讶异中掺杂着忧戚的意味,睫羽沾湿一片,轻轻地落在她的眼中。
芳香眼尾嫣红,艰涩道:“家主,我绝对忠于您,所以请求您再等等我……我会寻遍天下名医,千里难寻的药材我也会找到的……真的,您再等等我。”
她眼中的浓雾愈发深沉,不禁泪眼滂沱。
陈青梧轻叹口气,边用丝帕给她拭泪,边无奈叹息,“我就是怕你如此,罢了。”
……
素花交织,人影伴随,棺木抬起,长女跪地,天降下轻雪。
陈青梧脸色苍白,缓几步又紧跟着队伍,尽力不落下一步,喉间干涩发痒,忍不住咳嗽,锦帕抵在唇边,低眸看了眼,竟是咳出血了。
她如蜉蝣垂落在生与死的边缘线,一息之间便会阴阳相隔,形如枯槁的一生,似洪沪点雪,快到尽头了。
山峦浮雪,连绵起伏,往日的万顷碧波隐于云海,宛如宏大的银山铁壁,看不见山的影子,而雪中映着微弱的光影,是她孤冷一人的身影。
她的视线停留在队伍前方的芳香身上,长而翘的眼睫轻轻地垂着,像只形单影只的蝶影,掩住浓烈墨色的翻涌,色泽浅淡,拢住女子的阴影。
芳香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炽热的目光只落在她身上,这样赤诚纯良的人,可惜她注定要辜负了。
陈青梧又低声咳了几声,鲜艳的血晕染在白绸,在惨白的光线下,恍惚间仿如血蝶展翅,落在她皓白的手腕缠成红线的模样,未来得及细看,前方的声声惨叫震碎血色的雾霭。
“是山贼!山贼杀人了!……”
她仰起头,注视着血雾弥漫,侧眸打量着周围,缓缓往后退去,必须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否则就要葬身在这荒山野岭。
依稀可见前方的刀光血影,挥舞的刀剑顷刻间就能绞杀薄弱的肉体,马上就会杀至后方。芳香还在前头!她咬着薄唇,摸索着身上所佩带的利器,幸好有个削铁如泥的匕首,隐隐雪光,映得双眸似霜雪般冷艳且泛过一丝狠绝。
刀光闪烁,血花飞溅,林影颤颤似诡影,山贼凶神恶煞地提着大刀逼近,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隐于高大的脊骨,神情狂热,血脉贲张地笼罩住她娇弱的身影,像座埋着尸骨的血山,挡住她的去路。
山贼有着话本中的络腮胡须,膀大腰圆,像轰然出现的大山压碎千万人的脊骨,似乎下一刻她就会湮没血雾中,咧嘴大笑似张着血口笑得残暴的黑虎,盯着她眼神如饥似渴,落入陷阱的猎物一般。
“哟,是个落单的小美人,瞧这白嫩秀气的皮囊,剥了都能当名画去集市吆喝一圈,定是有人高价讨要的!”
陈青梧冷眼打量他,面容沉着,未见半分的惊慌,如看着一滩死物般置若罔闻,视若无睹,懒得废话一句。
山贼额角青筋暴起,结实的双臂绷紧,压着怒火,欲攘臂而起,大吼道:“等把你捉回山寨,这琼枝玉叶的模样,定是被摧残个遍,求饶连连吧哈哈哈哈!!!”
狂风扬起白雪,裹挟着透骨奇寒的霜霏。她捂着心口,攥紧衣襟,压低身子躲避交织的刀剑,猛地快步撤身避开袭来的大手。
披风被拽落,寒风扑来,蓦然盖住山贼的视野,她盯准时机,连刺几刀,惨叫迭迭,下一刻一股毫无怜惜的力道踹中腹部,孱弱的躯体似寒风沉雪的柳絮般滚落,薄弱的脊骨撞击到粗壮的树干,渗出血迹。
她的五脏六腑似被震碎般痛得厉害,尤其是腹部如刀绞般疼痛难忍,一下子全身沁着冷汗,意识纷乱,呼吸急促,唇色苍白,微启却先是吐出一口血来,愈发恍惚泛力。
她虚弱伏地,强忍着痛楚,睁开眼睛,视线缓缓聚焦,眸光看着那黑影逐渐呑没她……
“小姐!!!”
她身似浮云,心如飞絮,看着那逆着光任寒风侵袭的纤弱娇小身影狂奔而来,无情的刀光割破裙裾,血水染湿。
陈青梧的心口猛地攥紧,脊骨似被寸寸敲碎,稍一挣扎溢出更多的鲜血,流动速度骇人。她甚至挪动的力气也没了,只能提着滚烫不安的心,嘴唇颤动,极力吐出一句完整的话,“走……走啊……”
薄如纸的身影竟持着灵活无畏的劲,连连闪躲,次次揪心,不要命地提刀乱砍,血花散开,分不清是谁的血……
冷风轻吹,霜花柔柔地落在她微阖的眼皮,以往寒凉似乎变得温热,像枕在人的怀里一般,体温温暖,容易润湿双眼。
霜情滚热,她冰冷的身躯似被裹进去,意识沉沦一瞬,蓦然惊醒,雪意向来寒冷,怎么温暖如春……
陈青梧费力地睁开眼,果然,眸光浅浅地凝聚在女子秀丽的面容上,泪眼婆娑的,那不是浸人寒凉的霜雪,是亲近之人忧伤淌落的泪水。她缓缓动了动手指,冰凉的指腹抚摸肌肤,描摹漂亮的轮廓。
“芳香……你还好吗?”她慢慢地落下一句,克制着脊骨的疼痛,呼吸不稳,泛不出一丝安抚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