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入局
“为何？”
“为何要选择魔族？”
喻澜从一千年前起就听了无数次，故梦旧回，少年的面容如画般浮现于眼前，初闻那句为何，缘于林谦凝眉，瞳眸微凉，怒形于色，携剑傲然杀至他面前，急迫地责问一通。
他最厌恶林谦的轻傲肆意，在落尘派为天之骄子，容色俊美到极致，眉眼间含着轻狂之色，簪缨世族，无论何事都出类拔萃，偏偏又爱自称兄弟，无意间替他挡了一剑，从此更是如影如随。
魔神与灵神彻底决裂后，一夕千念，本就因阿姐成魔一事而心生烦躁，而林谦恰好破光而来，一触而发，心生妄念，想他坠入地狱，耀眼夺目的华光便不会刺得眼睛生疼，令人厌倦。
如此想便如此做了，林谦未有防备，或许是根本就没想过同门师弟会杀他，差点就穿透心口了。
他知道失了这次机会，便再无可能，于是用尽所学的剑术，可惜还是败了。林谦仍是一副孤傲不把人放在眼中的模样，总是喜欢施舍，欣赏人对他感激。
败下阵后，他沉浸在滔天忮忌中，未想晃眼间林谦被忽现的黑影击晕，意料之外发生的事情。
他猛地抬头，看清的那一刻，最迎来的是重生般惊喜欲狂，心底宛如火焰燃烧般炽热激昂，震荡不定，看着那个冷冽轻傲的人彻底倒了下去，不管是谁眷顾，终究是他胜林谦一筹。
多年被压迫的感觉，此刻终于舒坦不少。喻澜知道暗中帮他的人是谁，曾经以亲人胁迫他的人竟助他一程，可笑……
喻澜知道鹤川的目的，想利用他罢了。他静静地盯着昏迷在地的人，眸色意昧不明，目光似深海冷漠沉静，闪过一丝狠绝，俯身把人拖往深林，锁住手脚，封闭神脉，再无反抗之力。
深潭之中，他眉眼深邃，视线冰冷，沉沉地注视着月影下的人，似在一寸一寸地描摹男子的容貌。
清澈明亮的月光倾洒，凝落在清雅似玉的容色上，似明似暗，为他镀上一层静默的阴冷。从此，喻澜容颜已改，顶替他人的身份而活，甘愿戴上鹤川操控的面具。
喻澜本还担忧灵斐会看穿，未料想到他们莫名其妙地两败俱伤，陷入昏迷，甚至连鹤川都无暇理会他，彻底销声匿迹。
接踵而至的幸运一下子砸得他晕头转向，最初忧虑等待几百年，无事发生后，竟真以为天意眷顾，心生窃喜，多了几分懈怠……
再次回头看，不过是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所谓藏身的法器，不止是改变容貌、转变术法那么简单，而是千年后彻底操控自己的木偶线。
姜弱曦戳破他的骗局，他便被囚入水镜之中，三番两次想破开牢狱，去救岚，结果到头来都是无济于事。陆朝之不可能给他逃走的机会，那样死板守规的人，不会为任何人而破例。
岚是阿姐的孩子，他不能放弃她。
他试了千百遍，竟一次也闯不出去……
绝望等待宣判时，他眼睁睁地看着本就被毀掉的法器，重新拼凑，化作诡异的鬼面，来不及惊诧，心口猛然抽痛，似无数的线束缚收紧，意识也被封存，彻底沦为丧失理智的傀儡。
水镜破裂，光影投落在碎块，映出他双眼兽化后的金瞳，毫无神智地撕裂结界的狂态，狰狞而阴森。
他发狂后，神力大增，待到力竭之时，鹤川的计划也便成了。
一个布了千年的局，这是他无法料想到的。失去意识，他才真正意识到从魔上得到的东西，是必须付出要代价的。
神识归于荒芜，回归清醒的那一刻，传来被林谦刺穿心口的巨痛，再往后，目光锁定在瞳色深沉，冷冽似冰川般严寒的双眸上，林谦已无年少的轻傲，喜怒不形于色，蕴含着几分沉稳。
到头来还是这般狼狈，还是他输了，再无反胜的机会。
林谦没有说一句话，看着他彻底摔落云端，转身消失在他眼前。
风声呼呼，群鸟从云雾穿过，没有留下痕迹。喻澜嗤笑了声，猛地拔出心口处的匕首，血液飞溅，霞光映血，透着暮色将至，再无回转。他垂眸看了眼，目光顿了顿，停留在匕首上，是那把——林谦生辰时，他随意挑选的。
如今那把匕首穿透了他的胸膛，算是还给他了。他眸色微冷，有点恍惚，末了眼尾上挑，不屑地抛开，阖上了眼。
想让他愧疚，死了这份心吧
若重来一回，他只想对阿姐说声对不起。
他从小父母双亡、阿姐当家、弟弟病弱，万千担子压在未长他几岁的阿姐身上。在破烂堆坐到天明，其中的苦痛，唯有阿姐和弟弟、他知晓。
雪地厚重，他弯腰背着病骨支离的阿弟走了不知多久，少年的他本就瘦弱，加上寻医不得，辗转几地，不见医者，便双腿发颤，身子也变得更加冰冷。
阿弟危在旦夕，他抚过滚烫的额头，担忧和不安的情绪愈发加深，强撑再次跪倒，风雪浸透双膝，刺骨发冷。他嘴唇发颤，低咳了几声，缓缓起身，一只有力而温暖的手托起他，渡过些许暖意。
他垂眸低声说了谢谢，继续背着阿弟往前走，脚印一深一浅，风雪很快掩盖而过。那个人拦住了他，衣袖被冷风拂动，浮现在他眼前，浮翠流丹，是名贵料子，可这样的贵人会垂怜他们这些穷苦的人吗？
“我是医者，你若信我，我会医治好他。”
此话一出，他才愕然抬头看向瞳色浅金，泛着平和的温柔的青衫男子，男子神情温和，声音平缓，气质儒雅而柔和，看不出一丝恶意，见到的第一眼就很容易让人交出信任。
男子为阿弟医治，并说他天资不错，可以去落尘派修炼，日后会有造化。当时喻澜满心满眼便是钱财，只有多点，再多点，更多点，阿姐就可以不用那么累了，累得站不起来，还想要照顾他们。
此生，也无法偿还阿姐的恩情……
那时，他问了男子一句，能挣钱吗。男子微笑着，波澜不惊，点头道：“当然可以，也会有一天，你不再需要它。”
男子把他送入落尘派，留下一袋钱就消失了，再到后来，听说神界的灵斐要选落尘派的弟子当神，条件是要通过他的试炼。天光乍泄似神灵降世，他才看清，原来那个男子就是初始神灵斐。
他几乎丢了半条命，才闯出炼狱一般的试炼，灵斐神色一如初见，温柔似暖春，抚平内心的涟漪，为他刻入神印，授予妖神之位。
成为妖神之后，家里的情况大有改善，贫苦到捡烂菜叶的日子似乎一晃而过，回想起，也是一阵恍惚，阿姐和中意之人成婚，阿弟也娶妻，他不再干预她们美好的生活，往后在默默照应便是了。
圆满似梦，倏然破开一个口，魔毁掉这一切，鹤川抓走阿姐，逼迫他行不利于灵斐之事。他假意答应，悄然朝灵斐提醒，灵斐依旧冷静沉着，正担忧之时，灵斐便不动声色地把阿姐救了出来，且压制了阿姐身上的魔性。
阿姐成魔，他不想再留在神界。他不想阿姐有一日被神界的人所伤，就是后悔也晚了。灵斐对他说，阿姐会恢复的，一定会的。的确如此，鹤川销声匿迹，阿姐身上的魔气全无。
没多久，阿姐生下岚，托付于他，想让他授岚术法，像他一样成神长生。我知道阿姐怕岚以后过得不如意，没有本领，被人所欺。他都知道，可是他教不会她。
岚学了他的凉薄无情，凡事都是争强好胜，想成神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疏忽了她，导致她剑走偏锋，被魔蛊惑，成了他一样的人。
他对不起阿姐，也对不起岚。
回想岚为婴孩时，他刚抱上神界，称是自己的孩子。陆朝之冷漠地瞧了会，对他说，若是需要的话，孩子他可以照应。喻澜先一愣，觉得这人无情无欲，让他带岚，怕是岚长大都是冷着脸，断情绝爱的模样。
他不打算理会他的话，抱着孩子走远了。陆朝之还在原地看着深思，不知道琢磨什么，但喻澜没给他接近的机会。
如今想想，不如让陆朝之养，总都比他好百倍，岚也不会落到别人手里，下场凄冷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