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因果
幽暗的鬼城下，亡河驱使着恶鬼，汹涌地冲散白骨，碎无形，弥漫着强烈而诡异的气息。
白衣的少年在血河旁用短刃削着什么，身侧已经堆满了雕刻成形的白骨，每完成一个，他就会抬眸，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女子身上，看了一阵，又垂眸敲打着碎骨。
像在默默地算着时辰，若女子一直不搭理他，他似乎也就这般跪下去，雕镂万骨，镌刻在心。
“如何能回到过去？”
姜弱曦淡漠地问着，清冷的眼含着笑意，却似乎有着难以窥见的轻躁，这是她的第二次发问。
鬼界的天无赤轮，唯有照拂万鬼、安抚亡魂的清月，而明月的清辉此刻落在她的身影上，两道人影无法分明。
眼前的人，也望着她，眼眸满是澄澈美好，盈盈地笑着，却很冷，“执着，是你不该有的。”
姜弱曦再次问，“如何能回到过去？。”
“我知道，你试过。”
她幽幽地笑着，十分笃定。
亡河的碎骨声更响了，像新生出的骨肉被无情的鬼魂撕碎，无一例外，惨烈的鬼哭声戛然而止。
月影散了，人影显出模糊的轮廓。
滕浅是落尘派的大师姐，桃李年华成神，曾察觉天地法则的罅隙，参透天意，创造了可返往昔、重改人生的幻生镜。
两位初始神大战后，滕浅不知何缘由也隐于尘世，闭关不出。
往后，鬼界、神界皆由陆朝之接手理之，也是那时，林秋岚趁机在生死簿上动了手脚，抹了姜弱曦一家存在的痕迹，放下心来对她们下了杀招。
滕浅出关之时，幻生镜也随之问世。
自然有人心驰神往，但滕浅神力高强，除了初始神，无人能敌她。且闻言需要承担不可预知的代价或耗尽神力才能换来一个改变的机会，趋之若鹜的心思便少了许多。
姜弱曦似乎轻描淡写地回想着，眼神示意般往后瞥了一下，少年依旧跪在血河边捣鼓着白骨，臂上的白布有些散乱了，应当是恶鬼挣扎时抓开的。
依稀可见，淡淡的月光下，露出的冷白肌肤上有着和眼脸下一样的印记，他身上微小的异纹像某种控制的封印，为何会有，滕浅最清楚。
姜弱曦走了两步，垂眸看了看地面，挑了块地，席地而坐。
“他，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你叫我不要执着，那你消失的那些日子又是在何处执着？”
那位少年是个鬼魂，身无怨气，却一直未投胎转世。他身上显露出来的符文，意味着对器物的封印，只有主人唤物之时，他才可现身。
他是滕浅的器物，只听她的差谴，唯命是从。
姜弱曦看着她的双眸，女子的目光越过她，落在血雾中的白衣少年，一瞬间，闪过的是一抹刺痛。
姜弱曦跟着看去，轻笑一声，只是器物就好了，可滕浅和他的关系偏偏血浓于水。
白衣少年也有所感应，回眸看冷月下的女子，瞳色浅淡灰败，分明无光，望向女子的时候，却有了几分脉脉不得语的情绪。
在此刻，姜弱曦无比确信，滕浅的存在，是他意识中尚存的人性。
她垂眸淡然，再说了一遍，“世人皆有所求，我从不认为我高贵地别无所求，所以，告诉我吧，滕浅。”
一只幽鬼悄然出现在她身后，她依旧淡然，抬手把那只鬼按回去，很轻柔的动作，鬼更加不惧，靠在她的肩头，像可爱无知的幼孩，更像那日春阳下，妹妹被她抱着，笑得柔和温暖，真是一个美好的梦境。
她说，“血缘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生来，彼此的关系比他人多了几分牵扯，同时，也很脆弱，转眼间，自己的血亲已然全无，转世成人，唯有自己放不下，真可怜啊。”
“我不想问天地的不公，我只想再看一眼那时候的她们。”
幽鬼拉起她的手，黑眸中倒映着她的面容，缓缓淌下了血泪，她低头笑着，是在告别，她的妹妹又要转世，走吧，不要回头看了，往后会活得灿烂肆意。
滕浅瞧她一眼，开口：“他死后，我拘着魂魄，修着剑术，成了神，参了天意，自以为回到过去，能更改命运……。”
滕浅缓步到亡河边，捏起一个雕刻精美的白骨看，冷笑着，“不过是重回一遭，看着他死，看着我再次提起剑，走上同一条路。”
“可人总是执着得可怕，这一点很不好，一次……二次，我改变了，这次他尸骨无存，下次他沉湖而死，我不想试了……。”
碎骨声无声无息地停了，白衣少年往她身边靠靠，无意识的器物只为她所动，静得像石木，跪在河边守着她，听着她说着纠缠轮回的过往。
她说，“再到后来，我发现，这天地藏着无数个世界，我不是回到了过去，而是去到了其中一个世界，每一个世界的结局都不同，或许有美满的，但我不曾窥见……我啊，我不想再看了。”
亡河边的月影静寥孤独，白衣少年抚上她的手，只浅浅地握着，或许他不知为何，想握便握着了，滕浅垂下眼睫，回握住他。
她眼里的月影模糊了，就像当初恍惚不知该如何，望着他支离的魂魄，忽然累了，不想执着了，把他炼成器物，永无转世，只能守在她身侧。
她抿唇，望向姜弱曦，说：“如此，你还要试吗？”
姜弱曦起身抚了抚幽鬼的发顶，啪嗒，幽鬼无声的泪流淌得更多了，逐渐透明。她抬眼，“幻生镜，如何解释？”
若说不能回到过去，那仙希寻为何又能用幻生镜回到过去，而不是去到另一个世界。
滕浅沉默了，再次开口，只得轻叹一声，“我有所求时，无法回到往昔，无所求时，它却又出现。”
“我无意中炼出幻生镜，它是通往过去的道，尘埃落定，我已无心思用它，便给了一位少年。”
那日，那位少年浴血而出，直往鬼界，鬼界阴气森寒，他却更盛几分，眉眼凌厉，压不住的厉气，滕浅知道他，刚从成神的炼狱中脱离，自然带着几分强烈的杀意。
不过，她有些许意外，没想到会有人来向她提要求，成神的人可以向她们几人提一个要求。
那位少年提出要幻生镜，应当是不擅撒谎，扯了个很蹩脚的理由，她不大在意，便给了他。
她挑眉笑着，“他要走之前，我跟他说过一样的话……不过我没想到他做到了，幻生镜只能用一次，姜弱曦你回不去了。”
“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