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叶纯四处游历了一个多月后,终是又回到了阳城,那个自己住了将近十年的地方――算是她第二个家了。
人总是很奇怪,在家的时候想出门看看,可一旦出了门,走得远了却总觉得心被牵着,不由自主想回家。
阳城这个时候气候正好,不冷不热,不干燥也不多雨。叶纯想起来了年底的室内设计创意大赛,于是赶下午上班的时候去了趟以前的设计公司,结果办公室锁了门,外墙上挂了通知说全员放假一周,不接单不领单。
没办法,她只好游荡在街道上,却正巧碰上何韵诗的舞台剧《贾宝玉》公映,那是现代版的《红楼梦》,剧情从原著最终回起,重新诠释了贾宝玉与12金钗的情感,亦着重刻画出他与林黛玉的爱情之间,那份不忘纯真初衷的勇气与赤诚。
叶纯淘了张黄牛票,坐在剧院二楼上,感念剧情的心酸而唏嘘,同比自己的爱情而喟叹,她想起曹雪芹的那句话:红尘繁华中却有些乐事,不能永远依恃,转眼间化烟成灰。
人生不过如此。
好在,贾宝玉最终迎来了林黛玉做他的新娘。
叶纯想:林黛玉也是等了贾宝玉一个轮回才嫁给了他,亦不过是应了歌词里那句“今生若无权惦念,迟一点,天上见”,那么,她还偏执什么呢?
这辈子,不过亦是见一面,少一面。
于是,叶纯毫无征兆地拎着行李箱回了家,开门进屋里里外外一番探查却发现叶妈叶爹都不在。
她只当二老出门活动筋骨了,给叶妈手机发了条短信说:我回来了,便脱了外套倒在她卧房床上补眠。
半睡半醒间,叶妈独享的铃声高亢地唱了起来,叶纯伸手接电话,也不知道叶妈人在哪儿,电话对面的声音出奇得飘渺:“纯儿啊,你现在人在哪儿呢?你说你回来了,是在家里吗?”
叶纯翻了个身,含糊地道:“在家啊,下午刚进门。”
“你在家?!”
“对啊,”叶纯手揉了揉眼睛,发现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无端透出股压抑感,“怎么信号不好听不清么?喊这么大声。”
“你快来第二医院吧!”电话那头突然换了人,甘甜甜含着哭腔喊得比叶妈还大声,“我哥快死了!”
她身后是哽咽的甘妈,甘妈软成一团坐在椅子上靠着甘爹哭得直喘着气,责骂断断续续地通过话筒传过来:“死孩子你别瞎说!你哥还在急救呢!”
“你们谁是病人家属?!来签一下病危通知!”
电话那头顿时哭声大作。
叶纯手上握着电话,在昏暗的室内茫然地瞪大了双眼,甘甜甜那一声震得她有些懵,久久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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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门口停着几辆警车跟电视台报社的采访车,甫一听说这惊扰全国民众胃口的“意大利面酱碎尸案”破了,当地日报的卓记者恨不得把车开出F1的速度,第一时间采访战斗英雄,原因无它――他酷爱意大利面。
卓记者脖子上挂着他的单反,嘴上叼着笔盖,一手举着录音笔,胳膊肘上夹着记录本,一手飞快地写稿件,专业技能逆天地跟电台记者一起采访医院门口的俩警察。
那俩警察明显是被扔出来面对媒体的文官,舌灿莲花地把一场众警员围追堵截的案子,描述成了那谁谁,赤手空拳单打独斗有勇有谋忠肝义胆。
“呔!只见他左手于身边画了半个弧,右手由上而下披挂,左脚尖点地不动,右脚隐隐踩出太极八卦......”
卓记者手下一顿,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抬头发问:“英雄用的是太极?”
那正吐沫横飞的警察闻言一怔:“哦,重来,他用的是正宗南少林腿法,我记错招式了。”
说完又是一声“呔!”,口水飞溅!
卓记者摇头,深觉此人不可信,他默默地向后急退了一步,躲开迎面而来的吐沫星,却冷不丁后背撞到了人。
他连忙回头道歉,被撞到的人已经越过他往医院大门里疾步走去。
那是个单看背影有些瘦削的女子,个子高挑,脑后高高束着简单的马尾,脚步很急。
卓记者手腕悬空技术高超地转了转笔,转身却听见那警察猛然住了嘴,冲身旁另一位颇疑惑地道了句:“诶李子,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女的很眼熟呢?”
小李鄙视地道:“眼瞎呀你!那是甘哲的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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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叶纯上了11楼,电梯门“叮”一声在她背后关上,她站在门外呼吸骤然急促,腿似乎有千斤重,她根本迈不开步。
她想:往左边走十二步,转弯就能看见手术室的大门。
可是那十二步却像是一段90度的上坡路,她连迈腿的勇气都没有。
“你怎么这么慢!”甘甜甜从拐弯处探头望见她,几步过来拽过她的胳膊拖着她便往里走,嘴上毫无忌讳地道,“照你这速度,我哥要是咽了气,你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叶纯闻言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惨白无血色,眼睛瞪得很大,里面情绪波涛汹涌。
她在甘甜甜身后木木呆呆地跟着,直到见了长廊里那一溜沉默的警察,跟长椅上搂着哭得肝肠寸断的甘妈不住安慰的甘爹,还有旁边无声作陪的自家爹娘,以及正前方手术室门前电子屏上“手术中”那三个不住闪烁的字,她才心头突突地开始疼,跟有人一拳一拳往她心口揍似得。
还好,还活着......
叶纯想哭,却又不敢哭,她不过是个胆小怯懦的姑娘,就算这么单恋了一年又一年,也没有勇气开那个口。
她甚至不知道,她这一哭要怎么收场,她害怕她会忍不住宣泄,将那十几年的爱恋以及此时此刻的绝望无助通通倒出来。她想如果她哭了,她一定会哭得很大声很痛苦,会哭到嗓子沙哑,会哭到再没有眼泪可以流。
所以,她不能哭。
她忍得两眼通红,嗓音喑哑难听,低声唤了句:“甘姨,甘叔。”
那两声在尤为空旷的医院走廊里显得异常飘渺。
甘爹闻声拍了拍甘妈后背,在她耳边轻声道:“叶纯来了,你快别哭了,小心吓着她。”
甘妈梗着喉头喘了几口气,在甘爹怀里点头。
甘爹也不起身,嗓音疲惫地冲叶纯道:“辛苦你了,刚回家就来医院,路上肯定累了吧,去跟你爸妈坐着歇歇。”
叶纯点点头,坐进叶爹叶妈中间,叶妈拍了拍她脑袋,话虽然是说给她的,却明摆着是安慰甘家一家人的:“放心吧,没事儿,你甘哲哥哥自小是个有运气的。等他好了,你还得补他一顿接风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