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110章
大雪纷纷扬扬数日不停,江上白雾茫茫,难以前行,崔砚池同任烟烟在梓州的渡口一停数日,眼见雪天天下得犹如扯絮,干脆决定停泊到年后再启程。
除夕前夜,阿碧到镇上买些年节用物回来,带着众人热热闹闹地布置了一番。虽说在外不比家里,各项事宜只能从简,但到三十晚上,船上张灯结彩,欢声笑闹不绝于耳,倒真似回到了京城的时光。
傍晚,内宅的侍女们依着惯例到主厅来行礼领赏,任烟烟心知船上众人随她漂泊在外不易,特地准备下了丰厚的赏钱。年节喜庆,厨房特地摆了几桌酒席,侍女们在任烟烟处领了分赏下的压岁钱和喜庆彩头,便喜笑颜开地自去团年。
主厅里人声渐悄,任烟烟里外操持一整天,等最后的事情忙完,天也已经完全黑了。
“累死了,笑了一天,脸都要笑僵了。”
任烟烟摩挲着酸痛的后颈,只觉累得腰快要断了,她这日盛妆隆重,满头珠翠,阿碧亦是换了新衣,打扮得鲜艳俏丽。
“一年到头也就这几日,今年还不比去年繁琐,姑娘且忍忍吧。”
阿碧抿唇一笑,端来盏茶给任烟烟润口。热茶下肚,任烟烟放空一晌,自觉恢复了几分精神,便招手示意阿碧近来,低声笑着同她道:
“你去看看厨房在暖阁的小宴准备好了吗?等下花郎和大人回来了,我们一起安安静静地吃顿团年饭。”
任烟烟与阿碧婉儿感情深厚,早将她们视为姐妹,往年在王府过年,她除夕晚上也会与她们同桌小聚,互贺团年。
这事已成惯例,阿碧听得任烟烟的吩咐点点头,又笑道:“我们这儿完事了,却不知大人那边要闹到什么时候。”
“外面那群小子最是缠人无赖的,我们女儿家清净,他们那群男人讨赏钱只怕没我们斯文。大人不知会被他们缠到什么时候,姑娘你忙一天了,要不先吃点点心垫垫?”
阿碧所言不差,任烟烟笑着点点头,站起来觉得头上的珠冠沉重,便想先去换身轻便衣裳。
船上为庆贺新年,四处装点了火红的绸花。任烟烟带着阿碧在里从走廊往卧房走去,船板两侧不时传来笑闹声,忽见前方人影一闪,胡梦安抱着一大堆油纸包从储藏间里走了出来。
胡梦安边走边翻手里的油纸包,没注意到任烟烟和阿碧,走道两旁的房间热闹喧哗,胡梦安身形娇小,独行在此狭长的走道里竟有些寂寞的味道。
“汐儿。”
任烟烟停步,微笑着向胡梦安打招呼,胡梦安闻声一惊,擡头看到任烟烟和阿碧就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赶忙上前行礼。
“夫人,阿碧姐姐。”
任烟烟浅笑着向胡梦安微一颔首,鬓上的珠钗在明亮的烛火下夺目耀眼,光华璨然。
不管是任烟烟那明艳昳丽到了极处的容貌还是眼眸中流转的清光,都灿烂得让胡梦安一瞬失神。胡梦安怔然望着任烟烟,仿佛堕进了团雍容温柔的云雾。
“这些是什么?你怎么不同侍女们一起吃酒?”
阿碧不察胡梦安的恍惚,望着她手里那堆纸包相问。胡梦安回过神,低下头看到自己穿着的素朴的衣裳,莫名地为自己的处境和相形见绌的容貌感到了憎恨。
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爷让夫人生来就有权势、有美貌,却让自己这么命苦……
“是香料。”
胡梦安按捺下心头飞快闪过的自卑,乖顺地向阿碧答道:“今晚大家都在乐呵,灯烛香火总得有人留心照看。横竖我爱清净,也不在乎什么年节不年节的,就不跟着一起闹了。”
香料贵重,拿前得支会管事的侍女,胡梦安手中的纸包数量不少,阿碧想着这时候没人有心思给她登记在册,只怕她是私自拿的,便笑道:“今晚姐妹们一起吃酒,丝叶那丫头醉了,自己的差使也顾不上了。你拿了哪些东西,明日再跟她说一声,免得她不记得了。”
胡梦安正如阿碧所言,是趁着今日看管不严偷偷拿的香料。阿碧言语亲切,说话却直指要害,胡梦安自知不对,一下脸面作烧,说话也结巴了。
“是,我……我也想着明日就同丝叶姐姐说一声的。”她尴尬一笑,解释道:“阿碧姐姐,我只是一个人呆着太无聊了,想调个香打发下时间。”
胡梦安昔时在庄上富户家干活,知道自己这等行径是主家大忌,她怕阿碧深究,想到自己还拿了些贵重的沉香檀香,更觉怀里的东西烫手。
“若不然,若不然我先放回去?”
胡梦安擡眸慌乱一扫任烟烟和阿碧,竟是说着就要把香料还回去。
胡梦安脸上一阵红一红白,任烟烟看她局促得可怜,笑着摇了摇头。
“不必了,今日你还记着看顾火烛,心意颇是难得。这些香料你拿着,明日不过说句话的事。”
任烟烟可以对侍女宽容,阿碧却不能轻纵底下人小偷小摸。任烟烟不愿追究,她便温和地提醒道:“汐儿,今日是夫人网开一面。可你得记住,这家里的规矩坏不得,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知道了,汐儿再也不敢了。”
胡梦安声若蚊蚋地答应,心里羞惭地像是烧起了一把火。
胡梦安不敢擡头,任烟烟看到她耳廓惭愧得通红,嘴角的线条紧绷得像是立刻就要哭出来,默默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已看出来胡梦安无论做什么都对自己要求严格,生恐落在人后t,是个要强的性子。恐怕她今日受了这批评,少不得要回屋躲着人哭一场。
胡梦安身世飘零孤苦,任烟烟不忍她在这喜庆日子暗自垂泪,便向她道:“你随我去房里,陪我吃点儿点心,说说话。”
胡梦安不想任烟烟会这样提议,她惶恐擡头,正不知该如何答复,就听阿碧笑道:“那正好。姑娘,汐儿陪你回去梳妆,我也好去催促催促厨房。”
“那你且去。”任烟烟笑道。
阿碧离去,胡梦安跟着任烟烟回到卧房。卧房无人,却始终点着香炉,燃着火盆。房中香气馥郁,温暖如春,任烟烟让胡梦安给她换上件方便的衣裳,又坐到梳妆镜前。
“会卸钗环吗?”她问。
胡梦安不曾到过任烟烟卧房里间,她见里面的装潢雅致讲究,悬挂的锦幛绣帘精致华丽,摆设用具一应贵重精巧,价值不菲,便有些缩手缩脚,唯恐碰坏了东西。
任烟烟今日戴着的珠冠缀有不少宝石绢花,胡梦安不敢乱碰,就只是讪笑着推拒道:“我手笨,怕给夫人弄坏了。”
“坏了便坏了。”
任烟烟戴了一天沉重的珠冠,早是恨不得快点将它从头上取下来,她取下耳上的金镶珠翠耳坠,从镜中见胡梦安面有窘色,迟迟不动手,便不以为意回过头向她笑道:
“你跟着我这些迟早要会的,只管放心动手,坏了摔了我也不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