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118章
四月下旬,晁方奉旨到夷黎、归义二地召选医官。旧友重逢,情自欢愉,任烟烟从收到晁方启程前来的消息,一直祈盼着与他重见。
这日晁方派人稍信来,说明日即可到达南漳城,任烟烟高兴不已,晚上亲自着人将客房又布置了一遍,第二日更是早早和崔砚池赶到城郊相迎。
彼时端午刚过,天气还不算热,任烟烟一路上心情轻快,及至长亭,晨风清爽,青绿满目,她远眺原野半晌,忽而回头笑向崔砚池道:“一次深秋,一次隆冬,这是第三次了。”
风撩起任烟烟轻薄的罗裳,吹得她发间莹润光华的珠钗微微摇动,她这话来得没头没尾,崔砚池初始一怔,但看到她脸上怀念温柔的神情,立即明白过来了。
他温文笑说:“是,一次我们到京郊迎接二哥,一次韦诸送我们离京,这是我们第三次到长亭来了。”
“现在想来,头两回里一回你我嫌隙未消,一回满是伤感,倒都不如今日了。”
长空一色晴蓝,澄澈得似倒映在天的海水,旷野上的团团碧草柔软地随风摇曳,任烟烟与崔砚池并肩而立,心情开阔而坦然。
以前她生活在家人的庇佑下,心很容易就被困住,而与崔砚池相识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便开始以她完全不能想见的模样涌起了激流。
一桩桩一件件,命运除开予她以馨甜,还苦涩地让她知道了这世间有怎样的无可奈何。
可是经历过这些,现在她已经不会害怕了,就算知道日后还有数不清的无常和磋磨在等待着她,她也不会害怕了。
“崔大人,我是不是长大了?”任烟烟转过头含笑相问。
论起容貌,任烟烟比相识之初变化得不算多,现在她二十一岁,经历造就的沉稳逐渐显露在她眼角眉梢,她身上少女的娇柔腼腆尚未完全褪去,但崔砚池已感觉到她在盛放。
一念恍惚,崔砚池想起了当初在虹桥上,他在众人簇拥下仰头看到任烟烟的第一眼。
那晚夜色璀璨如昼,她在高楼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角挑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他深刻地记得,那时她的眼睛除开骄傲敏锐,还隐藏着种出于认命的淡然。
说来也是奇妙,那时她难以掌握自己的人生,干脆选择听天由命,而他心怀壮志,相信自己只要有能力和决心就一定能改变些什么。命运强硬地将他俩捆在一处,浮转到现在,他们的心境竟有些倒过来了。
崔砚池不觉陷入沉思,任烟烟久不见他答语,便以扇柄轻轻敲了下他肩头。
“崔大人?”
崔砚池回过神,一眼撞进任烟烟纯澈的眼眸,任烟烟的容颜一直是极美,可此刻除开那最浅显的美丽,他觉得她本身就已足够动人。
“发什么呆呀?崔大人,我在问你,是不是长大了?”
任烟烟等半天等不到答话,又笑着敲了下崔砚池。
任烟烟眸光清闪,不无慧黠,崔砚池心中一念闪动,擡起手轻轻捏住她挺翘的鼻,莞尔笑道:“这时看着还勉强算是的。”
“什么叫勉强?!”
崔砚池说罢,自顾自在石凳上坐下,任烟烟好气又好笑地跟在崔砚池身后,伸手将他拿起茶盏的手摁住了。
“因为你虽是稳重了些,但好像也稳重得有限。”
任烟烟上赶着“自取其辱”,崔砚池也不与她客气,他擡眸一望任烟烟,揶揄笑道:“不然就你那些伶牙利嘴,使小性儿,比三岁小孩儿还幼稚的事儿,等会儿我正好可以叫晁方也来评评理。”
崔砚池调笑得游刃有余,任烟烟瞬时涨红了脸。
“你敢!”她娇嗔地威胁。
“你看我敢不敢。”
和任烟烟过了这么久,崔砚池已经不会被她轻易吓住,他挑衅似地轻声一笑,又握住她的手笑道:“刚还夸嘴说自己长大了,可你看自己现在这张牙舞爪的样子,难不成不是半点长进也没有?”
崔砚池回嘴回得超乎任烟烟意料,任烟烟眉尖诧异一挑,当即拉长了语调道:“噢,我知道了。大人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和大人玩笑就是了。”
任烟烟阴阳怪气的,似是有些当真了,崔砚池心下一慌,忙服软道:“别!我可没说我不喜欢!”
撒娇耍痴,崔砚池到底不是任烟烟的对手。任烟烟故作姿态的一哼,想要收回被崔砚池握着的手,崔砚池拉着她不肯放,她得意洋洋地擡起下巴向他一笑,自是大获全胜。
崔任两人闲话半晌,终于等来了晁方。
半年不见,晁方依旧是那副文雅腼腆的翩翩风度,任烟烟依着礼度与晁方见过礼,便迫不及待地向他笑道:“廷津,我盼了这些日子,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任烟烟双靥带笑,晁方目光柔和顾念地打量她许久,方笑道:“今日见着你这般好,我回去也好向阿越交差了。”
他回过头一指身后的车。
“这车上一半都是阿越托我给你捎来的,等会卸下了给你慢慢瞧,保管都是你喜欢的。”
晁方一路舟车劳顿,任烟烟见他千里迢迢地给自己带东西,多少不好意思。
“阿越真是不知轻重,你有公务在身,还要这样麻烦你。”
“你该知道我再乐意不过被阿越这样麻烦的。”晁方微笑回说,又彬彬有礼地转向崔砚池问候。
“崔大人,数月未见,可是别来无恙?”
崔砚池笑道:“一切尚好,多谢牵念。”
晁方和崔砚池冰释前嫌,言谈亦是坦率轻松,一阵风吹得众人衣裳烈烈,崔砚池侧身为任烟烟挡过,当即提议先一起乘车归家。
任烟烟与晁方久别重逢,话匣子打开了便关不上。她兴高采烈地与晁方交谈,晁方一路耐心应着,唯独在任烟烟向他问起京城有什么新鲜事儿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望了崔砚池一眼。
回到崔宅,任烟烟因要亲自照料晚上的宴席,与晁方聊了一会儿便先行离去。厅里只剩下晁方和崔砚池,晁方和崔砚池相对而坐,待到前一刻缭绕在厅中的笑语渐远,心照不宣地互相微笑了一下。
崔砚池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率先打破沉默道:“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
晁方摇头笑笑,眼中浮起几分了无奈。
以前有一回,他怀着私心,几乎是出奔似地带走了任烟烟。
他出身清贵,性格闲散,在外游历归来后虽然抵挡不住家里人苦劝入仕,勉强在官中任了个闲职,但其实最厌仕途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