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
谢太傅早年在外州县为官之时,勤政爱民,清廉正直,官声极好。他在京城惨遭杀害的事甫一传开,便在民间激起了极大的反响。
朝中清流文臣无论立场是否与谢太傅相左,无一不敬重谢太傅为人。信王此事做得虽然隐秘,但公道自在人心,之前因信王与武氏割席倒向他的朝臣,见信王品行这般恶劣,又开始对他冷淡疏远。
集贤殿不少学士曾是谢太傅门生,学士们书生意气,恰是最不肯审时度势,最不会低眉折腰的一群人。谢太傅膝下无子,他们便帮助谢太傅遗孀处理好谢太傅的后事。京兆尹拖着此案不查,他们便又陪着谢夫人到宫门外敲登闻鼓申诉冤屈。
朝野内外请求为谢太傅查明真相的呼声日益高涨,齐帝摆足姿态,一面授予谢太傅死后哀荣,一面召谢夫人进宫亲慰她丧夫之痛,一面又命大理寺彻查此案。
然而,最后到底是不了了之。
崔砚池不同于集贤殿那班清高耿介的学士,他早已明白根本不可能只凭道义让齐帝为谢太傅沉冤昭雪,而想要让齐帝主动废弃信王,只能是让齐帝认识到信王毫无价值。
经此一事,崔砚池一改之前的潜居退避,重又开始积极地参与各方谋划。他与外界书信来往日渐频繁,任烟烟看着他重振旗鼓,既觉得这在情理之中,又不免像在京城时那般时常为他担忧。
好在南漳这边太平悠闲,她常得王家母女相伴,稍可宽怀。
这晚风清月白,夜色甚美,后园雪云亭畔栽了几株梨树,逢此时节梨树花开似雪,清丽雅洁,任烟烟饭后闲来无事,便和阿碧胡梦安两人在雪云亭消磨时间。
天色渐黑,亭t中点起数盏宫灯,昏黄的一片显得安宁舒适,阿碧和胡梦安两人坐在桌边,将晒好的鲜花挑拣到纱袋里收好,任烟烟手里拿着柄团扇临水斜靠在栏边,对着粼粼的池面只是发呆。
“大人今儿又没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已经三天了。”
胡梦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阿碧说些家常闲话,她抱怨这几日崔砚池回家太迟,阿碧看她神色苦恼,还以为她在为任烟烟担心。
她捂嘴笑道:“这才哪到哪儿?以前在京城,大人忙起来数日不着家也是常有的。现下天天还能见到人影,便已是谢天谢地了!”
之前崔砚池在南漳职务清闲,天天在家要么陪任烟烟玩笑折腾,要么在书房读书写字。胡梦安不了解崔砚池的过往,以为他一向如此,阿碧说的崔砚池的模样十分陌生,她有些惊讶,便好奇问道:“大人以前竟是那样的吗?我瞧着大人平素不太爱交际,还以为他一贯如此呢!”
崔砚池以前起早贪黑不着家的事,说起来简直一箩筐打不住,横竖在闲聊,阿碧想到哪里便与胡梦安说到哪里,胡梦安听得入迷,不意任烟烟出声打断了她们。
“阿碧,你吵到我耳朵了。”
阿碧夸夸其谈,讲得热火朝天,任烟烟不喜欢听阿碧说起京城的旧事,但看她没有要停的样子,只得出言制止。
任烟烟脸色无奈,阿碧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有些忘乎所以,不禁赧然。
阿碧讪讪闭上嘴,胡梦安不知道任烟烟索然厌倦的神色从何而来,只觉阿碧方才说的崔砚池意气轩昂,英姿勃发,实在让人倾倒。
她转向任烟烟,有些不好意思地夸赞道:“夫人,大人可真厉害。”
厉害?
任烟烟不置可否地笑笑,并不接话。
从胡梦安眼中的崇拜,她大概可以想见她将崔砚池想象成了一个怎样运筹帷幄、卓尔不群的英雄。
但其实崔砚池与她反复说过,纵是他得了齐帝的倚仗和诸人的信任期望,纵是他在世人眼里已然立身扬名,他依旧不过是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胡梦安这声“厉害”说得简单,但在这个词的后,崔砚池真实地出生入死过,也真实地受到过命运的磋磨。
她不愿意把那些给崔砚池带来过痛苦的经历看成是夸耀,也不愿意别人将之当做谈资。
更何况,他们凡事身不由己,都不过是被时局操控的棋子。
清风拂过花枝,霜白的花瓣飘扬下落花瓣随风吹进亭中,落在任烟烟裙上。
任烟烟将花瓣用罗帕包起抖落水中,皎白静美的花瓣在暗蓝的夜色里随着水流渐漂渐远,任烟烟望着水面轻摇团扇,心里始终有团烟似的忧愁。
十日前,武彦哲终于死了。
说终于,是因为所有人都已经等他咽气等得疲惫不堪。
武彦哲死后,武元魁不出所料地请求进京吊丧,然后不出所料地被齐帝驳了回去。
现下武元魁在青州按着规矩为家兄守丧,但显而易见,齐帝之后不会容许武元魁再盘踞青州,武元魁也绝不会甘心就这样将手中兵权拱手相让。
表面上看,齐帝厚葬武彦哲,恩待武家,给足了武家荣耀,武元魁叩谢君恩,没有展现出半点不臣之心。但实际上,齐帝暗调兵马,武元魁借答谢吊唁之名联络四方。
这剑拔弩张的形势,怎能让她不担忧?
“生命无期度,朝夕有不虞。”
任烟烟趴在栏杆上低声而语,没注意到身后走近的崔砚池。
“今夜花好月明,夫人怎么有这么悲凉的感慨?”
崔砚池笑着从后面一拍任烟烟肩头,任烟烟吓一跳,回过头看见阿碧和胡梦安在抿唇望着他们笑,羞恼地拿扇子拍了下崔砚池。
“干嘛作弄我!”
崔砚池从容笑着受过任烟烟这一下,揽着她的肩坐到她身侧,语气愉悦地反驳道:“明明是你太入神了,怎么反说是我作弄?”
崔砚池眉眼带笑,显然心情不错。
谢太傅去世之后,崔砚池低落哀恸,多日不见笑容,时间慢慢过去,他逐渐振作,可也避免不了时而心绪低沉。
此刻崔砚池神情轻松,眉眼间笑意疏朗,任烟烟见他心绪舒展,不免跟着一起高兴。
“你不是在书阁吗?怎么忽然来找我了?”她一面问,一面爱悦地帮崔砚池整理好他翻起的衣角,崔砚池但笑不言地望着她,她见他这神气亦不由笑了。
“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她猜测道。
崔砚池笑着点点头,从袖中摸出封信,也不卖关子。
“确是有开心的事。”他笑着将信递给任烟烟,说:“刚收到的信,你看。”
任烟烟不等接过信,看见信封上韦家的家徽便猜到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