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晨光微熹,天边残月浅淡,寒星寥落。竹风馆门窗掩着,屋内光线昏蒙,摆在帐前案上的鸳鸯形香炉里的熏香默默燃了一夜,此时已是烟气寥寥。
层层叠叠的锦帐委顿及地,隔绝开了外间的声响和扑在窗户上的簌簌风声。绣着缠枝牡丹的香色锦被扯得歪歪斜斜,任烟烟偎在崔砚池身旁,散着一头青丝,裹着大半被子睡得无知无觉。
任烟烟手指穿在崔砚池发间虚虚勾缠,一声鸟鸣从窗外急急划过,余音传入账中,她眼睫一颤,意识回复的瞬间,便有一线尖细的痛楚从脑中贯过。
天色带着三分夜间的蓝,任烟烟难耐地皱起眉头,想要坐起甩甩脑袋寻个清明。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自己一手揽着崔砚池胳膊,一手攀着崔砚池肩膀,流连的浓浓睡意立时散了个一干二净。
任烟烟睁圆眼睛,倏地将两手缩回身前,不防手指在慌乱中扯到了崔砚池的头发。
崔砚池歪头发出声不满的鼻息,闭着眼往侧面翻身,迷蒙着顺手捞过了任烟烟的腰。任烟烟被崔砚池猝不及防地搂进怀中,一面惊得在心里大叫,一面僵硬得动也不敢动。
崔砚池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任烟烟颤颤巍巍地向他伸出一指头想要将他推开,却犹疑了半晌都不敢碰到他。
昨晚……
任烟烟断断续续想起自己扯住崔砚池不放,嘀嘀咕咕闹了半夜。她觉得丢脸,试图想起自己还有没有做过别的上不得台面的举动,可稍微一动脑子就头疼欲裂。
崔砚池的手松松搭在任烟烟腰间,任烟烟别扭不已,小心地挪了一下想让崔砚池松开手,崔砚池却是睡着收紧了手臂。
两人先前尚有几寸空隙,这一做动作反而直接呼吸相闻,任烟烟不敢再轻举妄动,干脆咬牙闭眼,想着不如再睡过去,到时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她心烦意乱,越想要睡便越清醒。
崔砚池绵长的呼吸、自己慌乱的心跳、腰上温热的触感、帐里氤氲残存的香气、锦被摩擦发出的窸窣声音,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在这一刻都似放大了百倍,任烟烟闭眼忍耐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天光一点一点亮起,床帐里昏蒙的光线也跟着一点一点变得清晰。任烟烟悄咪咪擡眸看向还在沉睡的崔砚池,帐中安宁,她百无聊赖地琢磨他的脸,心情不知不觉开始平静。
任烟烟知道崔砚池长什么模样,可从未有像今日这般的机会可以放肆瞧他。她仔细凝视着,目光经过他的眉眼,慢慢地向下移,直到一寸一分地移过他微薄的唇和线条分明的下颌,方像明了了似地垂下眼眸。
任烟烟给自己描摹的意中人一直很模糊,她不知道她的意中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可她想,她要他才华横溢,她要他磊落光明,她要他处变不惊,她要他心怀抱负,如竹如玉,和这世上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
崔砚池似乎和她想象的那个人很像,所以她不懂为什么在她都已经不介意当时的阴差阳错之后,崔砚池还要她想清楚。
难道不是已经是他了吗?
难道不是把他当成想象里的那个人也可以的吗?
任烟烟不懂如果可以做一辈子的梦,那还有什么必要去分清楚梦和现实。
任烟烟擡起眼眸,再次端详崔砚池沉睡的脸,她想认认真真地想清楚崔砚池在意的到底是什么,可思索了不一会儿,思绪就飘到了不知何处。
他身上的温度刚刚好,他用的熏香味道很好闻,他闭眼时也俊朗……
任烟烟散漫想着,忽然浅浅仰起头蹭了下崔砚池的下巴。
“崔砚池……”
她缩进崔砚池怀里,在靠近他心口的地方轻而又轻地唤了声他的名字。崔砚池浑然无知,她安静一笑,轻轻环抱住他的腰,安宁地闭上了眼睛。
她想,其实她不反感,也不害怕此时和他的亲昵。
甚而,她是欢喜的。
任烟烟昏然睡去,等到再有意识之时已是天光大亮。半梦半醒,她摸到身旁空荡,睁开眼,帐中空空,她心下骤然涌起了股失落。
房中清静,明朗的日光透过纱帐的花纹明明暗暗地照上床榻,有种恍惚的意味。任烟烟拥着被子呆愣半晌,晃眼见到枕边放着个用花青罗帕包着的东西,便探身过去拿起那物什。
罗帕包着个金镶碧玺的海棠花簪,还夹着一张纸条。
“段熙离京,前去相送。”
纸上八字文气满溢,俊秀挺拔,毫无疑问是崔砚池的字迹。
崔砚池这句交代,叫任烟烟心头隐隐的郁闷骤然散去。
粉碧玺纯净剔透,海棠花瓣上凝着的点点清光清丽雅致,暧昧温柔,任烟烟低头看着,眼中一点点浮起了清浅的笑意。
这日任烟烟在王府用过午饭便回了崔宅,她这一天打不起什么精神,回家后就在卧云阁上补眠。
任烟烟囫囵睡着,因为总念着崔砚池回没回家,所以睡得断断续续,不大安稳。半梦半醒中,任烟烟听到外间传来隐约细琐的声响,直觉是崔砚池,乍然惊醒。
“你回来了?”
任烟烟掀开被子跳下床榻,撩起重重的帘帐向外走去。崔砚池从外面回来特意放轻了脚步上楼,任烟烟睡眼惺忪地跑到他面前,他意外一怔,蓦地感觉心中平地起微风,吹皱一池水。
“你回来了……”
任烟烟揉揉眼睛,声音含混地向崔砚池打招呼。
任烟烟头脑昏沉,没功夫去想为什么许久没上卧云阁的崔砚池今日会径直到到这儿来,她未施脂粉,松松挽成一束的头发睡过一觉后也有几分凌乱。
任烟烟颜面素淡,眼尾有些憔悴的微微垂着,崔砚池见惯了她明艳活泼,此时见到t她这柔弱纤细的神情,心下不由起了怜惜。
“还难受吗?”
他关切地轻声询问,不觉眼神已经在她身上流连许久。
“嗯……”
任烟烟点点头,没精打采地走到桌前坐下。睡了一天脑袋还是晕沉沉的,她难受地撑住脑袋,轻轻揉着太阳穴向崔砚池低声道:“还是头疼。”
天色说晚不晚,房间微暗,还未点灯,任烟烟眼睛湿漉漉的,眼里清亮细索的光恰如傍晚隐约闪烁的星。
崔砚池微微一笑,无言坐到任烟烟身旁。任烟烟的目光跟着崔砚池的动作,崔砚池坐下也不说话,她轻轻一皱眉头,带着些任性的语气又抱怨道:“都怪上官越。”
任烟烟模样娇痴,崔砚池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