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晚间开筵时分,崔砚池与任烟烟一同前去暖阁,长辈们还没到,上官越翘着腿坐在桌边剥栗子,见两人来了,向任烟烟努了一努嘴。
“喏,你不最爱吃东市街的炒栗子吗?自己抓一把去。”
“不吃了。”
任烟烟硬喝了一碗汤后哪里还吃得下板栗?她摇摇头,为自己拣定个位置坐下。崔砚池随着坐在任烟烟身旁,小丫鬟奉上茶水,任烟烟捧起清茶浅啜一口,问道:“快开宴了,你可有着人去请外公和舅舅舅母?”
上官越笑道:“早安排妥了。娘说要亲自从桃花树根底下挖出今春埋下的两坛酒,拉着父亲去花园,算算时辰也快回了。”
话音未落,宜都王和宜都王妃便笑着走进阁中,带来了一阵热闹。外间大冷,宜都王却是热得头脸通红,发间好似有热气直冒。
任烟烟和崔砚池起身相迎,宜都王拍着崔砚池肩膀豪爽笑道:“景初,你今儿是你第一次来尝我们王府的桃花酒,这酒是王妃亲手酿,本王亲自挖出来的,可先说好,不醉不归!”
宜都王素来嗜好杯中物,王妃与任烟烟闻言相视一眼,皆是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
“景初是斯文后生,你可持重些吧!”王妃轻嗔着一拍丈夫肩膀,又向座中三人笑道:“前几日我去别家赴宴学到了一个新的酒令,今年我们换个花样,玩玩那个酒令酒令。”
以往赏雪饮酒便是赏雪饮酒,王妃兴致勃勃,任烟烟无意扫兴,只是乖巧笑着点头答好。
不多时,安平王也到了暖阁,家宴开席,大家玩笑闲谈用过饭后,便命人撤下先前菜肴,换上了用小碟子盛的糕点菜馔,准备行宜都王妃新学的酒令。
王妃要行的这个酒令甚雅,规则是行令人掷两次骰子,掷出的第一个数儿定席中谁人应令,第二个数儿定对另人所说诗中第几字应合行令人所定之字。
这令可易可难,全凭行令人挑的字儿是否生僻。阁中暖意浓浓,酒坛一开,馥郁清新的酒香瞬时漾了满屋,席上六人面前皆放着一黄金白玉盏,下人温好了酒与众人斟上,酒液光色莹融,宜都王不及行令便先饮尽一杯。
“好酒!”
宜都王心满意足地一叹,一边向众人翻起光亮的盏底一边笑眯眯地称赞。宜都王这模样好似酒中饿鬼,任烟烟莞尔一笑,端起酒盏轻抿一口,俏声打趣说:“舅舅,待会儿你可不许为了多喝几杯,故意输给我们。”
崔家诗礼传家,即使有像王府今日这般的家宴也都清静规矩。衣香鬓影,气氛欢洽,崔砚池坐在席中,情不自禁向任烟烟投去一眼。任烟烟言笑晏晏,眸中清光动人,端的是娇俏妩媚,明艳无双。
在长久的规训下,崔砚池现在不管是愤怒的时候,悲伤的时候,还是欢喜的时候,都不会失去君子该有的温和。
但当克己成为一种毫不困难的习惯后,大多数事物在崔砚池眼里好像都渐渐变成了终会消失的,不必要动用过多情感的涟漪。
任烟烟的哭笑怨怒总是饱满纯粹,没有丝毫保留,崔砚池偶尔觉得人生无趣枯索的时候会想,也许日后她若不在他身边,她的尽兴便是他可以留恋沉溺的旧影,让他确信不是人人都似他这般单调乏味,不值一提。
崔砚池望着任烟烟,心中柔软愉快,不自觉走了神。
“景初?景初?!”
安平王叫崔砚池半天叫不回,任烟烟不轻不重地一打崔砚池:“看什么呀!外公在同你讲话呢!”
崔砚池猛地回过神,一免不免有几分发窘,上官越促狭地大笑出声,宜都王妃和安平王也跟着笑了。几位长辈脸上都是副体谅的慈祥笑意,任烟烟不满地瞪一眼崔砚池,但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做羞。
“老王爷,是晚辈不该。”
崔砚池歉然谦和地向安平王赔罪,安平王笑着饮过一杯,和蔼道:“方才本王掷出两个数,恰好掷到了你。第二个骰子上是个七,今日赏雪,本王便择个雪字。”
七绝七律里末字是雪的诗句多不胜数,崔砚池状元及第,自是信手拈来,他点头一笑,正欲对令,就听老王爷又道:“不过这题对你太容易,是以本王决定应个景儿,另加桃花二字。”
末字为雪,句里又得有桃花,此两物一冬一春,鲜少同时提及,任烟烟悄自思索,不及想出便听崔砚池从容答道:
“浪花有意千里雪,无言桃花一队春。”
任烟烟思绪比不得崔砚池敏捷,但想着李后主这首词脍炙人口,自己想到也不过早晚的事,便撑着香腮一转酒杯,嘟哝道:“也不算难想……”
任烟烟这声儿不大,恰只崔砚池能听见,身边人显然有些不服,崔砚池浅浅一笑,只是低头抿了口酒。
令一轮轮行下去,在崔砚池和长辈们不会为难人,但任烟烟与上官越两人无事且生三分非,今日有了可以胡闹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任烟烟和上官越你来我往,针锋相对,逗弄得席间好不热闹,几轮下来,任烟烟掷出个五点,恰掷到了她身旁的崔砚池。
还有一骰须掷,任烟烟将那象牙八面骰攥在手心,欲笑不笑地望向崔砚池:“崔大人,你今晚就笼共就喝了四五杯,我刚刚可一直数着呐!”
她斜飞崔砚池一眼,不怀好意地拉长了语调:“你这么不想输,莫不是觉得我舅母酿的这桃花酒难以入喉?”
桃花酒里喝起来融滑香甜,却到底是用甚烈的白酒酿成的,这酒初尝轻柔,实则醉人,任烟烟被上官越和老王爷围剿得饮了不少,眼角便染上了片迷离的红。
“景初,莫理这丫头,她刁蛮得很!”
任烟烟不安好心,王妃朗声给崔砚池撑腰,任烟烟眼波一转,懒懒挑t了下眉头。
“哼,舅母说我刁蛮,那我便出个蛮字。”她娇蛮一哼,将手中骰子投入筛盅摇了一摇,摇出个一点,她笑嘻嘻地向崔砚池伸出了手。
“崔大人,请吧。”
任烟烟醉了,神情动作便有几分慵懒,她眼睛清亮得如活泛的泉水,崔砚池带笑看她胡闹,爽快饮尽了杯中酒。
“我想不起。”他望着任烟烟温和笑说。
崔砚池认了输,任烟烟只觉万分得意,她懵懵地对着崔砚池傻笑,却听得上官越插言嚷道:“你是令官,他说不出,就得你说,你说不出来,一样得喝!”
“这有什么难的?”上官越聒噪得烦人,任烟烟不以为意地甩他一眼,单手撑着脑袋略微整理了下清明,便悠然吟道:“蛮娘吟弄满寒空,九山静泪绿花红。”
任烟烟背得颠三倒四,上官越当即拍案大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哪来的绿花红?明明是‘九山静绿泪花红’。烟烟,你背错了!”
任烟烟醉得脑子里像塞了团棉花,她察觉到口误,晓得给上官越抓住了小辫子,当即悔得打了下嘴巴。
“唉呀!”她忙道:“我一时说错了,我另换一首说!”
上官越占了理,岂会轻易放过?他不容分说地嚷道:“错了便是错了,断没有再说的理儿,快喝!”
愿赌服输,任烟烟不情不愿地端起酒盏。任烟烟数着,崔砚池亦在数着,崔砚池晓得任烟烟已经醉得差不多了,便擡手拦住了她端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