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皇帝正说得动情,突然被成维这么一搅和就有点儿不高兴,他冷哼一声,“让他滚进来,要是他没有天大的冤情,那朕就打发他去宁古塔搬砖。”
李宣怀自然不是滚进来的,但在薛昭鸿看来也跟滚差不多了……
“陛下!臣冤枉啊!”李宣怀请过安,就趴在地下,只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了。皇帝看着不耐烦,“你这个样子也是个封疆大吏的做派?有话赶紧说,没人爱看你这个德行。”
“陛下,臣老家有十亩地,被人占了!那是臣祖上留下的产业啊!”李宣怀说着便有些哽咽了。皇帝听他要哭,就觉得脑仁儿疼,“你堂堂一个封疆大吏,怎么跟农妇一样?被人占了十亩地你去找地方官说话就是,怎么还跑到朕这儿来哭哭啼啼?传出去成何体统!”
李宣怀心道,一听就知道您没见过农妇……他说道:“陛下,若是寻常恶霸,那臣自然是直接去找地方官主持一下也就是了。但……但占了臣这十亩良田的,不是寻常人啊!”皇帝抬眼看了看他,“不是寻常人?那是什么人能让你一路告到朕这儿?难不成还是朕……”
皇帝突然停住了,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了,李宣怀的老家可不是在广东么?他正想阻止李宣怀接着说,就听李宣怀哭诉道:“占了臣的田地的是两广总督刘志明的家人!”
皇帝只觉一阵眩晕,勉强稳定心神,半天才斥责了一句,“你是朝廷大员,说话更要有凭证!不可听风就是雨!刘志明也算是封疆大吏,他的家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看上你那十亩地?”
十亩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是被寻常恶霸占了去,那也就是爱财罢了。但好生生的,一个二品总督怎么会纵容家人拼上了自己的仕途去占它呢?
薛昭鸿虽然做梦都想拉刘志明下马,但此时也觉得此事诡异得很。他有些狐疑地看着跪在下头的李宣怀,心道,可别是这糊涂东西猪油蒙了心要诬告刘志明罢?诬告朝廷命官,这样的罪名可是够他喝一壶了。
“臣有凭证!那刘志明的妻弟强占了臣家十亩良田,拿来换的东西就是他家的几亩盐碱地。地契骗不了人!”李宣怀说着从袖管里拿出一张地契来哆哆嗦嗦地递给了成维,成维也不敢看,又转手递交给了皇帝。皇帝扫了一眼,便把它扔在炕桌上,嘭地拍了一下桌子,“什么时候的事儿?”
李宣怀一下愣住了,心道,不对啊?这不是这事的重点啊!算了……问什么说什么罢,“回禀陛下,家里人信上写着说是上个月初一的事。当时家里人听说是刘大人的妻弟,便说我们是东北总督李大人的家人,二位大人同殿为官,有事大可以商量着办。但不想刘志明的妻弟却不听,说什么了不起补偿你们一百两银子也就是了,然后……臣的家人不欲招惹事端,便只能暂时忍气吞声。”皇帝此时渐渐冷静下来,也发觉了不对,冷冷地问道:“你李氏一族都在当地,何至于就被人欺负成这样儿了?只怕是你们故意如此,然后好到朕跟前儿告刁状罢?”
但此时薛昭鸿终于抓住了李宣怀的重点,“陛下,臣也有一疑问,斗胆想在御前问问李大人。”
皇帝看了薛昭鸿一眼,点点头。薛昭鸿便问道:“李大人,您说是刘大人的妻弟强占了您家的十亩地?那瑶生有一事不明,刘大人的妻弟就算是去广东游玩,那也不过是几天,或者一个月半个月的事儿,何必要占人土地呢?这于他有什么好处呢?”
李宣怀听薛昭鸿这么一问,心里反倒是松了口气,赶紧擦了把眼泪道:“薛大人有所不知,刘志明的妻族就是当地人,要不然……”
他话还没说完,皇帝就腾地一下从炕上跃起,一个箭步就跨到了李宣怀跟前儿,“你再说一遍,刘志明的妻族是哪里人?”
李宣怀做出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呆愣愣地竟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但等明白过来,又忙低下头,“臣有罪。那刘志明的妻族是广东当地人,和臣的老家只隔了十五里地。”
皇帝愣了一会儿,“那这么说,你应该早就知道刘志明的妻子和你是老乡了?”
李宣怀一咬牙,“是,臣一直都知道……”皇帝突然暴怒起来,“混账!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禀报给朕?事君以忠你不懂么?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薛昭鸿瞥了李宣怀一眼,心道,这老小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真到了这綮节儿上,刁状告起来真是刻毒入骨。此时李宣怀哪里顾得上猜薛昭鸿是怎么夸自己的?他见皇帝发怒,一时也有些怕了,但还是咬咬牙,“臣知罪……以前都是臣糊涂……臣昏聩!臣总想着同殿为官……怕,怕日后不好相见。是臣该死,请陛下赐罪!”
皇帝心中一片冰凉,合上眼深呼吸一下,然后才又看向李宣怀,“如果朕查了之后发现你胆敢诬告……”李宣怀磕了个头,“如果陛下查得是臣攀诬刘志明,臣甘愿受罚。”
皇帝点点头,“你知道就好,那咱们一点点儿来。”说罢,转脸对成维道:“先宣户部尚书马炎来见朕,让他带上相关地方的人口黄册。”
不过多久,马炎就抱着一卷人口黄册战战兢兢地过来了。皇帝摆摆手,连他请安这点儿功夫都不愿意耽误,“查!刘志明的妻族到底是哪里人!”
马炎一愣,刘志明的妻子是谁他都不知道怎么查?不是只是让他带广东某地的人口黄册么?李宣怀看他发愣就知道是为什么,赶紧说了一句,“刘志明之妻的父亲是先山东巡抚苏梁栋。”
苏梁栋这个人马炎没听说过,翻找了半天才在李宣怀的帮助下找到了这个苏家,“启禀陛下,苏梁栋的确是本地人士。”成维去传旨的时候,并没说是为了什么事,但听到现在马炎也大概能猜出来了,他看看薛昭鸿又看看李宣怀,李宣怀虽然品级不如自己高,但眼下也是跟皇家沾亲带故的人了,更不必说刘志明这个未来的国丈了。神仙打架,他这个凡人就算逃不开,好歹也得站远点儿才好。
李宣怀伏在地上无声地笑了。薛昭鸿看了他一眼,暗道,陛下眼下未必就真会把刘志明如何了,何况……如果刘志明真的不得不倒,那告他的李宣怀也未必就能在陛下这儿占到什么便宜。但若只是他一个人被训斥那倒也没什么,怕就怕到时候还要连累自己这个旁听的,还有他那个准亲家安亲王。那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儿,薛昭鸿便上前一步,“陛下,臣以为此事颇有蹊跷。吏部都是安排外放的老手了,怎么会出这样的疏漏?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依臣看,不如将吏部尚书宣来,问个明白。”
不得不说,满朝大臣最了解皇帝的到底还是薛昭鸿,皇帝的确不太想在杀了徐氏、迎回寿康后,再做重创太子的事儿。当下闻言便点点头,对成维道:“宣。”
吏部尚书张桥才四十岁,算是很年轻的一位一品了,乍然听说陛下宣见也是吓了一跳,匆匆赶来后看见这一屋子人,更是不知所措。待皇帝问话之后,他直在心中大骂自己的前任是个糊涂帐子,这点子事儿竟然都办不了。
“朕问你话,你愣着干什么?”皇帝听他没说话,心里便更觉得闹腾。张桥听皇帝不高兴了,赶紧道:“这……臣带来了官吏册子,请陛下过目。”
皇帝却摆摆手,“行了,朕没那个心思,你查!查完了好好告诉告诉朕,异地当官,你们是怎么实行的!”
所谓异地当官,也就是传说中的婚姻之家、两州之士,不得相互监临,说得再通俗一点儿就是南人北官,北人南官。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史弼因妻子老家是山阳的,所以自请回避,最后由山阳太守改任平原相[1]。现在刘志明犯的错儿,就是没自陈情况,如果说重一点还有可能是隐瞒妻族籍贯,意图在当地发展其妻族势力。
此罪之重,不说夷你三族罢,但至少也是个罢官撤爵。而且只要查证确有此事,那吏部和户部,多多少少都得跟着吃瓜落。吏部逃不掉一个失职的罪过。而户部责任甚至可能更大,因为这个直接牵涉了人口黄册的准确性,说你是失职,那是客气,往大了讲,治你一个渎职,那也是没话说的。
马炎和苏梁栋此时虽不知道这事儿是怎么咬出来的,但都猜得出,这事儿跟跪在那儿的李宣怀有点关系,一时心中都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丢到乱葬岗子上喂狗了事。
作者有话要说:[1]这是真的,度娘一下就知道
以及南人北官这个就是明清的说法――客官们不用想了,东主自己承认了
然后,关于这个案子,大家莫急,东主后头会说明……因为这么看着,这个案子简直漏洞百出
最后,谢谢明月的地雷么么哒
顺便高亮预警:下章女主黑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