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观的女冠
安若墨对这事儿有些担忧,可安若香却显是不以为此。她大抵是恨不能将那唐蒋氏认作亲娘了,又怎么会觉得她会对自己不利?听闻这消息,直喜上了眉梢来,三脚两脚便奔至了安胜居的书房,打算求爹爹应承了此事。
这未嫁女出去见人,即便见得是未来的婆母,也并不是很合规矩的。安胜居为了叫安若香的行止挑不出错来,近日里很是在意她做事儿合不合规矩。而安若香又按照他的意思疏远了裘姨娘,这事情不去求安胜居本人还能求谁?
但满腔欢喜的安若香未曾进门,便听得一个让她的欣喜都熄灭了的声音,正是安若墨:“女儿看,那唐蒋氏怕是……有些算计。三妹妹到底天真,还小着呢,她懂些什么?若是单独与那唐蒋氏相见,未必便十分稳妥。爹爹看着,要不就叫裘姨娘或者谁跟着过去,省的那边翻出波浪来……”
安若香在外头听得这么一句话,直将笑容换了切齿。
安若墨,安若墨,这天杀的!她仗着嫡女的身份欺压自己母女,当初还想拦着自己的好亲事。天可怜见,她安若香命数不坏,叫这嫡姐的坏心不曾得逞。那唐蒋氏是唐家六少爷的亲娘,如何会对她这六少爷心坎上的人不利?安若墨这信口雌黄,难道坏了自己婚事的心思还没有打住吗?
她攥紧了拳头,若不是安胜居在里头,她真想冲进去将安若墨痛打一顿。
可她不能,因为安胜居的话语,听着也偏向了安若墨:“裘姨娘去怕是不好,她是个姨娘,便是再老练,身份压不住那唐家夫人,真要是有个什么事儿,也做不得主――不若你与你祖母一道过去,算是带着来儿去烧香,这般还像话些。”
“女儿不想去。”安若墨却是一口拒绝:“若是压着场子,祖母一个人便够了,女儿去做什么?三妹妹与女儿不睦已久,真要是一同去了,半路上生了什么嫌隙吵闹,叫唐家看去,何其不美。”
“可你祖母的性子,你也是知晓的,太过刚正……若是来儿什么地方冒犯了她,你不在,难说会闹得更是难看。”安胜居道:“有你在,总有些转圜的余地。”
“爹……”安若墨叹了口气:“女儿不想去的缘由,爹还不明白么?那唐家之所以定了三妹妹,便是因了唐六少爷分不清我与她。若是我与三妹妹同时去了,那唐蒋氏该怎么看她?您要嫁了唐家的姐儿是三妹妹啊,我真若去了,无非惹厌罢了。”
她这话,安胜居听了是明白的,外头的安若香却恍如被雷劈中一般怔住了。
唐家要她做媳妇,难道不是因为她和唐书珍两心相许,情投意合故而成就这一对鸳鸯么?怎么会是因为搞错了她和安若墨……那安若墨有什么好的?无非是个嫡女罢了。可唐家要是想娶个嫡女,根本没有必要挑中安家这小门小户的啊!
安若墨的条件是比她好,可是拿去和省城里的闺秀们比一比,却是样样都在泥里头。她安若香虽然不如安若墨生来就是个嫡女,还是个秀才的外孙女儿,可她和唐书珍有情啊。这一份情,才是独然众女,独一无二的!
不可能,一定是安若墨自己妄想!也不知这可恨的是如何骗了父亲,叫父亲也认同唐家原本的目的是安若墨的……太过无耻,她已然占了嫡女的名分了,已然比她身份高了,难道连她嫁得好都容忍不了,非要将她诋毁做自己的替身吗?
她再也不能考虑什么失礼不失礼,一把将书房的门推开走了进去:“二姐姐真是个好人!平白无故这样糟践我――唐家若真想聘你为妇,如何会不打听清楚?怎么的便是弄错了?说出去小孩儿都不信的!”
“他们为什么弄错了这事儿,我想着也觉得费解。然而情形确是如此,若是三妹妹不信,今后大可去问问那唐家的六少爷。”安若墨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却是不愿再回顾一遍了。”
安若香气得身子颤抖,道:“你也不十分清楚,如何敢说那般大话――难道你就认定了,你和我一道出现,唐家夫人就一定会喜欢你,会厌弃我?这倒真是好大的口气呢。”
安若墨摊手,道:“口气大不大,我是不知道,但你若是觉得唐家夫人会喜欢你这般口气直白莽撞的人的话,不妨去试那么一试。”
“招儿!”安胜居沉下脸来呵斥了安若墨一声:“你三妹妹规矩不好,难道你也就跟着不好了么?”
“她待我什么时候好过?”安若香冷笑道:“我是不敬长姊,她呢,她就疼爱弟妹了么?爹爹倒也不要责备二姐姐吧,到时候去那青云观,二姐姐不妨一道!我倒是很想看看,知书达理的嫡女,行止到底有多好……”
安若墨瞥了她一眼:“我不去。我去那地方做什么。”
“二姐姐是怕方才说的大话戳破了难看吧?”这一回却换做了安若香不依不饶。
要不是想促成这货嫁到唐家去受苦受难,要不是生怕搅了这婚事要把自己拖累进去,安若墨此刻还真想去把安若香那脸上狠狠打两下,叫她给脸上头!哪儿有这么不懂规矩的庶女,抢白嫡姐,那是你该干的事儿吗?
安胜居此刻也怒了:“来儿,你若再胡搅蛮缠,就回乡下老宅去再向你母亲学学规矩!我原本指望着你回去耳濡目染也能懂点儿说话做事的,如今看你,竟是比从前还混赖了!你这样儿嫁了人,叫爹爹怎么放心?”
“嫁出去的姐儿是泼出去的水……何况,爹爹现下便不怎么对我上心了啊,何必还说什么放心不放心……”安若香道:“怎么的,二姐姐是去,是不去呢?”
“不去!”“去!”
两声截然不同的回答,同时从安若墨和安胜居口中蹦出来。安若墨自己就不想搅合,又看着安若香这混账样子,更加坚定了置身事外的念头。安胜居呢,再恼恨小女儿不像话,到底还是心疼着的。要让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小女儿跟着脾气暴躁的亲娘去进行人生中如此重要的一项活动,他怎么能放心?死活也要把安若墨塞过去看场子的。
“爹!”抗议的却是安若墨。
“你必须去!难道你连爹爹的话都不听了?!”安胜居终于拿出了几分做父亲的威风来。安若墨看着,直觉得心底下腾起一股子冲天的火气――要本事没几分本事,就仗着自己是父亲来指手画脚的人,实在是不能忍啊。
这要是亲爹,从小有什么养育之恩的,睁只眼闭只眼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可安胜居除了给了她一个姓氏之外,给过她什么了?她从小到十四岁,连穿的衣裳,都是陈氏手织的布缝制的。爹是什么?不就是那个不管她们母女的东西么。
但现下,她又能怎么办?爹爹的意思,怎好不遵从呢。想要用社会道德来维护自己利益的她,首先得遵守社会道德啊。她必须孝顺――好吧,去就去,去了之后发生什么,那可是谁都保证不了的了。
那安若香以为自己是说大话,就让她这么以为着好了。安若墨的心意坚定得很,宁可叫人占了口头便宜,也一定不把自己丢进险地去:她要是在那唐蒋氏跟前行走,真叫对方生了转聘她的意思,那可就真生不如死了。
待得到了那青云观,随便安若香说什么嘲讽她,她都装着听不到。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当看不到。唐蒋氏,她是不会去见的,也许会出现的唐家六少爷,她也是不会去看的。
大不了烧了香就缩回家里的骡车中装死半天么?她做得到!这光天化日,难道还有人能强抢民女不成了!
到得那一日,安家的骡车里就装进了老小三个女人外加丫头秀芝,神态各异地向着城外的青云观进发。那青云观是个道观,安家的女眷平素去烧香的却是城外月空庵。这一座青云观,正是第一回去了。
周氏老太太是个遇得什么神明都要求保佑的,如今虽然担负着护送庶孙女见婆婆的任务,却也没忘了要好好烧香的打算,因而蹙着眉头,正在盘算香火钱和神明帮着办事儿效率的性价比。
安若墨的表情就像是一张白纸一样――没有任何表情。她随便穿了身家常衣服,往车里头一坐,不说不笑神游太空。
而安若香此刻却是好生打扮了一番,鬟发梳得细细的,脸蛋儿擦抹得白白的,眉勾着眼画着,唇上多半还用水兑了点儿胭脂点染。一双手儿从宽大的锦袖口里尖翘翘露出十个指尖来,若是不言不语,看着真和画上的玉女一个模样。
但玉女可决计不会如此刻的安若香一般,手指扭着帕子,眼中光色晃动,是出神,是憧憬,却更是失态。
青云观算不得远,一大早出门,半上午也便到了。周老太太先下了车,却是皱起了眉头:“这……这不是个清净地方!”
安若墨听得一怔,下车看去,却见有几名男道人从不远处的大路走过去。而那青云观,却是女冠们修行的地方。
“祖母莫要这么说。”她道:“或许此山灵验,所以男道女冠都在此建观呢。若是两家观离得远,自然清净无碍,祖母这样讲,叫外人听了去,怕是有些污人清白的嫌疑。”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周氏念叨两句,向前走过去。那观里头的女冠们早就得了消息,此刻自然行了方便,引着老太太一行人去殿里头拜了。
安家虽然地位不高,却是锦西县里说得上的富户了。那青云观里第一次迎来安家的老太太,见她出手很不给安家的财势丢人,自然也欢喜。接了香火钱,两个女冠便将一行人引到了观主身边。那是个年岁四十上下的女冠,可看着却没有什么仙风道骨的意思……
想来,能将自己的庵堂借给俗人相看儿媳妇,这观主的心大概也不在清修上。
安若墨伺候着周氏在观主的房中坐了,两边儿正说着话,外头进来个年轻些的女冠,附耳同观主说了些什么,那观主便笑道:“贫道有些话儿要同老夫人说,两位姐儿不妨与贫道的徒儿出去小坐片刻。”
这是要支着她们见人了?安若墨盘算了一下逃回骡车上的时机,觉得当下仿佛不太好,便应了下来,同早已迫不及待的安若香一道,跟着那年轻的女冠出去了。
那女冠引着她们到了自己房中,叫女童端了些茶点来,道:“老太太怕是有仙缘哩,师父同她说话,多半是要好一阵子的。眼看要到了中午了,贫道去安排茶饭,二位姐儿先用些茶点,垫垫肚子吧。”
说罢,她倒也不怎么在乎安若墨打量的目光,打了个礼便出去了。安若墨瞥了一眼桌上的清茶米糕,颇觉得有些口渴,却还是忍着没有动用。
人在外头,吃喝上头小心些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