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女
安若墨这一路回去,也不怎么想说话了。她无从知晓周家想将七姐儿带回来休养要不要和那一家恶心的人勾心斗角一番,只由衷盼着,周七姐这身子,永远养不好才好。
这话说出去仿佛是诛心的,可若是细想,周七姐便是只能在家中养病,不是也胜过在婆家被人虐待么?至少在娘家住着,不会有人图谋她的性命。
算下来,如今对于周七姐最好的结局,大概也不过是在娘家待一辈子罢了。这自然不会有孩子,为了名节也不会有下一任丈夫……可至少,能保住性命,便是极好的了。
她倚靠在车壁上,怔怔地想着,手中拿着那身小衣裳,有些出神。这一出神却是坏了,外头赶车的安乐不知遇到了什么情况,猛然将骡子拉住,车体向前一倾,将安若墨整个人向前甩了过去。
她的头,便这么毫无防备地撞在前车厢上,热辣辣地一阵疼痛,想必是要起个大青包了。
“安乐!”她叫赶车的小厮:“你这是怎么的?”
“有个娃儿!”安乐叫道:“二姐儿,是有个娃儿在路上丢着。”
“娃儿?”安若墨一怔,揭开了车帘,果然见得那黄土路面上摆着一个小小的襁褓,里头分明是个婴儿:“谁将这孩子丢在此处呢,你去看看,还活着不曾?”
安乐应了,忙跳下车辕,向前几步,将那破破烂烂的襁褓抱了起来,揭开去看:“姐儿,还活着哩,也亏得是天气和暖,若是天冷了,说不定就冻死了……”
“可是肢体不全吗?”安若墨问。
“身子倒是看不出不全……不过,是个女娃儿。”安乐回头道:“多半是家里头穷,想要男孩儿,生了个女的,不愿意再养,便……”
“哪有这般的爹娘!便是不肯再抚养了,也不该往这大路上丢。倘若来的不是咱们,是一辆马车,躲避不及,不就把这可怜的压死了?”安若墨道:“那襁褓里可有字条之类的?”
“好姐儿,这养不起孩子的穷苦人家,谁会写字呢?家里若有个识文断字的,断断也不至于穷得丢了自己骨肉!莫说字条了,这包里头,除了破布条儿什么都没有呢。”
“……可怜的,”安若墨是不会在这大路上下车的,但她也好奇这孩子:“来,抱来叫我看看――既然是什么都没有,想来爹娘也没存了叫这孩儿长大了能寻回去的心……再不然,就带回去养着吧。家里头也不短这一口饭!”
“姐儿好心,可是,咱们家里头……您还不曾出阁,夫人年事已高,玉姨娘虽然壮盛,可老爷……这小女娃儿抱回去,咱们知道是哪儿来的,旁人呢?万一生了闲话可怎么是好。按小的看,不若找个村户人家,将孩子给了他们。”
“敢情你这法子便不引人猜忌一般!这悄悄将小孩儿抱去一说,最是叫人怀疑是不是家里头有不轨的脏事儿了!这十里八乡的,谁不认识谁啊?若是叫人知晓了是我家的人做这事儿,岂不是……还不若将这孩子带回家去,待得明日早上,悄悄放在咱们家门口,晚些开门,叫街坊四邻都看到门口有个孩儿了,再顺理成章抱回家里。”安若墨道:“别的不说,咱们自小养起来的,总归是要忠心些!”
“小的也就是这么一说……”安乐挠了挠头:“姐儿既然想帮帮这小女孩儿,咱们便带她回去就是。只是,夫人那边……”
“娘那边,自然是我去说。盛哥儿还小,娘定然是乐意做这积德积福的事儿的。”安若墨道:“这孩子,你给我吧。”
安乐果然将女婴递了进来,安若墨身边如今也是常带着丫鬟的,这回同她出来的,乃是和玉姨娘一道进安家的另一名大丫头灵芝,眼色自然比别人好些。见得婴孩襁褓,忙赶上去抢在姐儿脏了手之前接过来。
安若墨也不伸手,就这样看着她手里头那小孩儿。这小姑娘看着才降生没几天,皮肤还是红通通的颜色,眼睛也只开了一条缝儿,脸面上却沾了一层灰土,混着口涎,看着脏兮兮的。
“给她擦擦吧。”安若墨道,随手递了一样物事给灵芝。灵芝接了去,却是一怔:“姐儿,这是您做的小衣裳,拿来擦……擦……”
她话不曾说完,还是将这衣裳放下了,掏了自己的手帕,小心翼翼将这孩子脸面擦干净。大抵是这动作将小东西弄得不大舒服,她放声哭了起来。
“这……你可会哄孩子?”安若墨顿时手足无措。
灵芝也是手忙脚乱地抱着这小东西晃,结果女婴哭得反而更大声了。
“或许,等她哭累了,就不哭了?”灵芝道。
安若墨又哪儿知晓?只是这车一路向前,女婴一路大哭,哭到城门口了才抽抽噎噎停下,仿佛也很明白在这儿大哭会招来好事儿的守军。
安若墨登时哭笑不得,这孩子是聪明?还是只是个巧合?大概只是巧合吧――你看,这家伙如今既然不用嚎啕来占着嘴了,便伸着脑袋,努力往灵芝的胸前蹭,仿佛是想找到她这个时候该享受的东西。
灵芝虽然年纪大了些,可还是个不曾给人的丫头,叫这小东西一拱,简直羞愤难当,看着很有将她扔出去的意思。若不是安若墨在一边低声告诉她“且委屈一会儿,待到了家里头再处置”,只怕她真要将小姑娘丢到一边儿去了。
既然进了城门,离安家便近了。安乐直接将骡车赶着进了后院,但几个正巧在场的下人,见得灵芝抱着一个襁褓下车,还是惊诧了一番。
“这小东西……谁的啊?”有好事的凑上来问。
“捡的!”此间有男子,灵芝十分不愿叫他们看着这丫头片子在自己身上蹭,便将她拎远了些。
“捡的?”登时,后院里头扎堆聊天的下人便聚拢来了,一个个往那孩儿脸上看,小东西想来是很不习惯被别人这般注视,哇地一声,哭得更激昂了。
安若墨却懒得来搅这趟浑水,她径自去了陈氏那里,也不顾陈氏正和玉姨娘说着话,便将周七姐的事儿与这小东西的事儿一并与陈氏说了。陈氏那是个怎样的人?她对一个女人失去自己的孩子这事儿,感触可是真深,想着周七姐年纪小小的便这般凄楚,难免也一边含着泪一边念佛。而听闻安若墨捡回来了这么个小东西,她也不禁一怔:“怎会有这般狠心的爹娘呢,竟然将孩子放在大路上!真如你们所说,要是先过去一辆马车,可不就了结了这条小命么?”
“想来夫人和姐儿不知道,”却是玉姨娘道:“那些个粗鄙的人,有些说法,可是毒得不成话。这女孩儿家想必生养了好几个女娃儿了,急着要个男的呢。有说法,将女婴杀了,埋在路边,叫车碾马踏,那些个女胎便不敢再投生回这一家了。想来她爹娘自己不忍心杀,却又……”
这话却是叫陈氏与安若墨都大吃一惊,她们两个,真是谁都不知晓还有这样残酷的习俗的。而玉姨娘自己讲着,也忍不住发了个颤:“当初,我家里头隔壁,便是连生了四个女娃儿,将老四……生生扼死了。”
“这样阴毒缺德的人家,也能养下男儿郎来?!”陈氏几乎怒了。
“是养下了两个,自那女娃儿没了,一年一个儿子,可是两个男娃长到七八岁,去河里头玩水,全都……”玉姨娘道:“乡邻也说,那家子不积德,想来老天也容不得他们家里头人丁兴旺。”
“该!报应!便是女娃儿,那也是为娘的身上掉下来的肉!哪儿由得这般糟践……”陈氏说着,眼眶子就红了:“招儿将这可怜的小东西抱回来,是好事儿,省得她落到别人手里头,还不知晓命运怎样呢!咱们便是将她当家生子养,也胜过在那般缺德爹娘身边儿长大!”
“自然是,进的咱们这样的人家,是这小东西命里头的好处!”玉姨娘道:“大姐姐,咱们便把她做家生子养?可给谁带着呢?”
“这……”陈氏却是犹豫了。这家生子之所以是家生子,那是爹娘都在自己家里头的才算,如今这小女娃儿还要人看管,偏还没爹没娘!谁来照管她?安家的下人们里头可真没有育龄夫妻还没有自己的孩子的。
“按二姐儿的说法,明儿早上,将这小姑娘放在外头,叫人看着是人家送到咱们家里的,”玉姨娘道:“于情于理,将这样身份不明的孩儿做了下人养,也不合适。若是大姐姐不介意,能不能将她送我做了义女收养?我……我身边儿是不能有自己亲骨血了,若是能有个义女,今后待我走了为我烧上几柱香,也是好的。”
“你既然有这份心思,我怎么能拦着?只是小东西好大造化,做了你的义女,好叫招儿三姐姐了。”陈氏道:“罢,既然她是这么一般缘法到了咱们家里头,想来也是老天的意思了。她有好命!”
安若墨听到这里,便起身笑道:“那么,我去叫灵芝将她抱进来吧。总不能叫咱们家的四姐儿在外头给下人们看。”
“去吧去吧。”陈氏笑道,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咱们家里头,可没有人能为她哺喂。你叫下人去熬些米汤,今日先这么对付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