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胎技术论
若是叔父有个监生的身份,对安若砚在周家的生活,也是多少有益的――它至少保证了安若砚的娘家还可以依赖,无论发生了什么,这监生的身份都可以为安家提供最低的地位保障。
“你且等等,待得下个月他回来,我替你问问。这……不急于一时吧?”
安若墨心里急,可怎么能催安若砚,只得道:“急是不急,大姐姐莫要忘了便好。”
安若砚自然应承了,道她绝不会忘记,又领着安若墨去见了家里老太太,女眷们谈谈天也便打发了一日时光。只是周家的老太太见得安若墨,免不了又想起自个儿那婚事不大如意的孙女,多少唏嘘。安若墨乖觉,同人家说七姐儿是个心思最纯善的人,自然有好报。
却不料老妇人依旧只是叹气:“若是许给了好人家,做个好女娃儿自然有好报。可她那般夫家,只怕做了好人,便要被人欺负了。当初怨我们瞎了眼,只看那人家是个读书的,原想着道德礼仪,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却没想到将好好一个姐儿送进了火坑……”
“难道便没有办法了么?”
“还能有什么法子?”老太太叹息道:“她已然是那边的媳妇了,人家好,她不见得好,人家不好了,她也好不了。可那一家子与我家过不去,有些事儿……便不是为了她能改变得了的。”
安若墨一怔,突然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
那一霎,她的心里头是冷的。
饶是周家这位老菩萨一样的好祖母,比她家的周氏好那么多的老妇人,在这样的时候,做出的选择,也一样叫人绝望――甚至,因为她素来的好,叫人更加绝望。
这话,分明是周家有心要和七姐儿的婆家斗一番法了。若是斗赢了,七姐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着她有可能再也没有政治前途的老公去过没有希望的生活,会不会被公婆迁怒还要另说。而若是斗输了,周七姐在那一家人眼皮子底下,又该如何自处?
而她的艰难,她的娘家已经不会管了。她的娘家,要考虑的更多的是她的叔叔兄长们的仕途,是那些姓周的男人,而不是在这宅子里长大的她。
女儿在这样的时刻,便是曾经的掌上明珠,如今也只能当鱼眼睛扔了。
周七姐,那个单纯快活,甚至有些跋扈的姑娘,今后的人生该是怎样的?看尽一生苦,终究难言诉。
言辞至此,安若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周家的老祖母也沉默了,房中一片寂静。半晌,安若墨才下定决心,抬起头,道:“七姐儿待奴,有着天大的恩情。若是有一日七姐儿的事儿用得着奴的,望老夫人您尽管开口,奴必定尽力的。”
“你也是个好姐儿……”老太太叹了口气:“若是有用得着你的时候……我只盼,永远不要有这样的时候,我们的七姐儿能不要人帮就平平顺顺过下去,那就最好了……多盼着七姐儿那边的人能有些良心,啧,你瞧,老婆子又说梦话呢!”
“祖母。”却是安若砚迎了上去,在老太太身边跪下,轻轻敲打老太太的腿:“您莫要想这个了,七姐儿的事儿,自然有爹娘和兄弟们谋划,咱们哪儿能看着姐儿在人家家里头受苦不管呢?一定是有法子能救了她的。所以啊,您别愁,您皱皱眉,爹娘和咱们,都觉得心皱起来了……”
安若墨被自家这姐姐吧啦吧啦一顿说得有些发怔,这难道是安若砚,在家里头从来都笨口拙舌的老实人安若砚?果然,做媳妇的生活,锻炼人啊!
老太太伸手摸着安若砚的手:“这孩子啊。我周家,说不上积善之家,好歹也不曾做过什么亏心的事儿,苍天既然给了我这般的孙媳妇,怎么就不能……不能再待我那小孙女儿好点儿?”
“人人有人人的福气,”安若砚道:“七姐儿是好人,福气自然是不浅的。祖母也别想着她那边一群恶人,空生一份气!您就想想,过个几十年,七姐儿也是他们家里头正经的老夫人,那些个如今欺负了她的,到时候一个一个打出去!那该多痛快!”
老太太这才笑了:“不懂事的!把欺负她的下人打出去算什么?这孽又不光是下人造的……”
她话音尚且未落,一个丫头便闯进了院中,看着形貌,安若墨认出了这是周家夫人身边儿伺候的人物。她当着堂前跪下,磕了几个头,眼眶子红红的,道:“夫人昏过去了,求老夫人带着少夫人去看看!”
“什么?”老太太登时便变了颜色:“她……她怎么昏过去了?出了什么事儿吗?”
“奴不知晓!七姐儿那边派了下人过来,说是有事儿要同夫人回禀,夫人便叫奴下去端茶了。谁曾想,一上堂,奴婢便正见着夫人昏过去!如今那边儿已然乱成一片了……”
“莫非,是七姐儿的事?!”安若砚脱口道,面色惨白。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霍然站起:“走!”
安若砚哪儿敢怠慢,跟着她便往外跑,安若墨登时便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了――跟着走吧,人家没叫你去,而且能叫周家夫人一时昏过去的事儿,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万一里头还掺杂着些脏的臭的,她一个“外人”,总是不好知道的。
而不跟着走,自己就这么像个木桩子一样杵在老夫人房里头,好像也不大像话。
万幸安若砚的丫头还留了一个在这里,这是从前她来周家小住的时候拨来服侍她的,两人还算得上熟悉。正亏得这丫头去和老太太屋里的人说了,才引她回了安若砚的屋子先等着。
如今安若砚的丈夫在省城里头进学,自然不会回家,而周家的老爷更不会往儿子儿媳妇屋子里窜,安若砚这里,是最稳妥的不会见到任何不该见的人的地方。
只是,在这里呆着,安若墨心里也不安生。能叫周家夫人一下昏倒的消息,又是从七姐儿那里传来的,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儿。再联想到七姐儿如今怀着身孕……
会是那个孩子的事情吗?
怀孕,女人的最高荣耀,女人的最大危险。所有潜藏的不轨,在这个时候,都极容易披着“意外”的皮,粉墨登场。安若墨如今只希望周七姐便是出了事,也最好只是那个孩子的事儿,万万不要祸及她本人才好。
虽然孩子是无辜的,可周七姐自己何尝不无辜?她进了那样的婆家,也并非是她能决定的事儿!更可怕的是,决定她一生命运的这场婚姻,根本无法拦阻两家人斗个你死我活的势头。
安若墨突然想起从前周七姐怜悯她的神色来。那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看着她这样的身份,怜悯多半是出于真心的,可那时的周七姐,一定想不到自己一帆风顺的人生之中,也会潜藏着这样表面风光内里煎熬的波澜。
安若墨在安若砚房中等到天色擦黑,安若砚才满脸疲态地回来,见到她,好容易挤出一个笑容:“招儿饿了不曾?我叫丫头煮些粥吧……”
“哪里顾得上饿不饿――姐姐,七姐儿她……”
“孩子没了,她跌了一跤,就没有了。”安若砚低声道:“那边也不大高兴,七姐儿自己哭昏了好多次,也没有去看看她。如今爹娘说要去接七姐儿回来,养小月子哩。”
饶是已然想到多半是周七姐那点儿骨血出了岔子,可真听到安若砚这般说了,安若墨还是觉得胸口一紧。
她是比谁都能理解一个孩子的重要性的。别人不说,她娘,陈氏,为了一个儿子,苦熬了多少年?若不是上天可怜,叫她有了个盛哥儿,只怕陈氏更要惨呢。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生孩子,不就是为了有个依靠么?如周七姐这样,在婆家的地位风雨飘摇的,若是能有一个孩子,说不定能将她的地位往上提那么一点儿。
至于什么“没有孩子好离婚”这样的想法,放在如今的周七姐身上,那是一点儿可能性都没有,想都不能想……
“那边儿,许她回来坐小月子?”安若墨道:“我总觉得,那一家子人,都是不好相与的。倘若真有那般恶心心思,怕是还要作梗哩。”
“便是作梗,难道便由得七姐儿吃苦?接,是一定要接回来的。再接不回来,谁知晓他们用什么手段欺负七姐儿呢。”安若砚道:“你也知晓,七姐儿那个性子,怎么能应付得了那些个弯弯绕绕?”
安若墨道:“既然是如此,还是早些去的好。省得夜长梦多。”
“正是,爹娘明日便去……说起来,也不是不愿意留着你多住几日,只是家里头有了这样的事,怕你在……”
她说着,脸上便现出些尴尬的神色来,仿佛是怕安若墨多心。
安若墨却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人家家里有了这样的事,自然是很不该让外人看到的,她一向乖觉,怎的这一回却等到了安若砚说这话才明白过来?
“大姐姐,这话却不是这样说的,原也是我不曾想到……”她忙道:“如此,我明日便先回去了。待七姐儿回来,替我多多问候她几声,若是待她好些了,还有机会的话,我还想来探望她的。”
安若砚正要应,腹中却是咕噜咕噜一阵响,显然是饿了,如此不由脸上一红,道:“说着说着话,自己也饿了。待丫头们熬上了粥来,咱们用上一些――说起来,大概有个几年,不曾与你一道用这般简单的饭食了。”
“若是姐夫这一回金榜题名,姐姐便是有身份的夫人,今后自然也不必有这样的经历。”安若墨道:“总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