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蹩脚戏码
安若墨若不是立场实在坚定,此刻简直要同情唐蒋氏了――这是怎样一个天上掉下屎盆子正扣在她头上啊。她一个做后妈的,连和刚刚进门的长子媳妇斗法的机会都不曾有过,就被院子里挖出来的油坛子砸了个正着。
这就像是某小偷经过周密的观察踩点准备工具,好不容易等到了可以下手盗窃的时刻,结果还没出门就被隔壁贩毒的招来的警察给抓了一般……你说无辜吧,还真不无辜,可说委屈呢,倒是真委屈!
“老爷,那刀当真不是我给珍儿的!珍儿是我亲生的骨肉,我哪儿能把他往邪路歪路上教引?”
唐老爷子却是哼地冷笑一声:“我有六个儿子,嫡生的只有这两个。若是珧儿没了,谁最是有好处,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么?你前前后后动的那些手脚,我念在珍儿的面子上,都装作不知道,暗自提点珧儿一番,叫他莫中了你的圈套便是。谁想到你胆子越来越大?若是别人对珧儿下手,我定然是不饶的,可是珍儿做出这种事,难道我为了珧儿将珍儿送到官府里去?你是不是正看准了我忍不下自己骨肉这一出,才想出这种毒计?”
“老爷怎么就以为那刀是我给珍儿的?即便给珍儿刀的伴当是我娘家送过来的,也不能证明这就是我的意思啊!”
唐老爷气得笑了出来:“哦,你是抵死不认了,也是,你娘家的人都死光了,谁能说明白什么?是,这倒是了――你没有娘家,我不能休了你,所以你索性放肆起来了!左右珧儿只有一条命,我也是土埋了半截子的人,等我们两个都没了,你便是吃过了再多委屈,也能靠着珍儿风光十多年,是不是?”
唐蒋氏一怔,万分委屈道:“老爷,我若是有这个心,不得好死!”
唐老爷再哼一声:“你起来吧,别跪着,也别掉泪,我看着你这样子,便打心眼里头作呕。今日原本想着,你当着珧儿的面,赔个不是,他也成家了,你少管他们夫妇两个,一家子还过得下去。却不料你比我所想更是无耻!”
安若墨听得简直瞠目结舌。她也不是没见过家里吵架,但当着儿媳妇的面吵成这样……这不科学啊?
唐老爷是个什么人,这是个商场风雨吹打了大半辈子的人。他和唐蒋氏发这一通脾气,要么,是唐蒋氏已经做得叫他忍无可忍,所以彻底爆发了,要么,就是爆发给别人看呢……
而她不大相信是前者。
一个商人,想把买卖做好,至少得有点儿城府。唐老爷混了这么多年,还能被自己的媳妇气成这样,逗谁?
要知道,他们进门的时候,红着眼睛的是唐蒋氏,显然是唐蒋氏受了委屈,而唐老爷的气还没有撒完的样子。既然唐蒋氏都委屈成那样了,要辩驳,早就该辩驳,怎么非要等到他们来了,才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辜呢?
同理,唐老爷既然在他们来之前能忍住不和唐蒋氏发脾气,那便可以再忍到他们走后啊。
所以,这夫妇两个,是在演戏给他们看?
安若墨不敢说自己能看透唐家的家务事,但唐老爷做这样的态度,叫她想想就觉得心里别住了一股劲儿,让人想吐。
唐蒋氏是做过错事,如今对他们来说,她仍然是敌人,可她毕竟做了这个家这么多年的女主人。伺候也伺候过了,操心也操心过了,虽然把儿子教成了祸害,但好歹也是给唐老爷子生儿育女过了。如今还要陪着唐老爷演戏,也是够可怜的。
且不说当着原本就不喜欢她的长子长媳跟前被唐老爷打脸是多么屈辱,单凭那句“你娘家的人都死光了”,放在谁听起来心里能好受得了?这世上,不把自己父母兄弟死活放在心上的人,到底还是不多的吧。
而唐蒋氏听到他这样的讥刺,仍然得跪着,委屈着,把这出戏演完。
老爷多半以为那场火和那场行刺,都是这位夫人的安排,可他既不想叫一贯安分的长子炸毛,又不想叫妻子与幼子变本加厉,便安排了这样一出戏码来。他宁可叫唐书珧从此恨继母恨到入骨,也要维持一个苦心孤诣想保住家庭和睦的父亲形象。
如果一切都按他的盘算,唐书珧和安若墨从此会提高警惕,小心翼翼防止他的妻子和幼子生事,以安若墨婚前折腾出的那些幺蛾子做标准考虑的话,这个长子媳妇肯定有本事防住家里这一对宝。
而一切罪责都被这一通既像是责备又像是剖白的话推到了唐蒋氏头上……他这做爹的,很干净呢。
有唐老爷这样一个表面宽和忍让内心却自私残酷的爹,也难怪唐书珧继承了一肚子的腹黑,而唐书珍学到了一身的肆无忌惮――其实,腹黑的和放肆的,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不择手段的,区别不过在于,唐书珧有本事让别人觉得他并不曾缺德缺大发,而唐书珍经常把事儿办得让人想买凶揍他。
不过,以唐书珧这打小没娘孤苦伶仃长大的环境,便是想学得飞扬跋扈,估计也难。他要是真飞扬跋扈了,可就算是毁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抬头看了唐书珧一般,而唐书珧却不曾看她。
他脸上的神色,平静得让她都有点想问了――人家演戏呢,演得那么投入,你倒是给点儿反应啊?你这么木着一张脸,多影响演员的心情啊。
但大概唐家的演员心理素质格外的好,哪怕唐书珧这观众一脸看烂剧的木然,演出的人依旧投入着。唐蒋氏此刻已然一脸悲愤得活不下去了的神色:“老爷,您这样说,真真是不给我活路了!难道要我死了,才能证明这一份清白?我若是有那个心,便是老天也容不得我活下去,早该一雷劈死了才是!”
“你倒是去死啊,”唐老爷迟疑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里仍然满是鄙夷:“若是没有你这个娘,珍儿也不至于被教养成这样无法无天的样子!”
唐蒋氏反而不哭了,惨笑道:“是么,那么便请老爷善待珍儿,莫叫后来的人欺负了他这没娘的孩子。也愿珧儿与这位安氏长长久久,子孙繁茂才好!”
这话是说给谁听?安若墨极其想开口嘲讽,奈何这做新媳妇的,刚进了人家的门,昨儿便教训了丈夫的弟弟,如今还是敦厚一点才好――唐蒋氏会这么去死么?她又不傻,怎么会相信呢。
唐书珧肯定也不会相信。可在这样的时候,唐书珧并没有闭嘴不说话的权利。人家都点着他的名说酸话了,难道还能装作听不到?且不论是怎么说吧,你总得开口说句话。
“继母不必说这样的狠话。”唐书珧却是这样开口,叫安若墨好生一阵惊奇――继母?
他从前,对唐蒋氏不是叫母亲的么?不过是一个称呼的变化,但仿佛……有些什么已经不对了。
那一刻,她没有注意到唐蒋氏的神色,但却分明捕捉到了唐老爷眼中的一霎惊异。
“继母不该死,疼惜自己的孩子,原本便是人的天性,继母能看着儿子长到如今,并不曾下过死手,连昨日的大火也未曾做到绝路,已然是很好的了。再多的慈爱,儿子也不敢有企图。”唐书珧道:“爹膝下有六个儿子,别的四个因其生母低微,自然不能威胁到六弟的地位,继母对他们,也不曾做过什么坏事,由此可见继母的性子也不十分残暴,何必说出去死这样的话呢?若是让人听了,倒仿佛唐家逼迫于您。”
这话,不太对啊?唐蒋氏的脸发绿,张着口,想说什么,倒也说不出来。
“如今父亲也比不得从前年轻,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比什么都重要,儿子怎么能因为一时受了委屈,逼您寻短见?那是天大不孝。想来继母看儿子如此不顺眼,不过是因为想给自己的骨肉谋求多一些家产罢了,这想法也算不得过分……”唐书珧接着说,却是字字诛心:“只是,儿子并不企图家中商铺房产,六弟若是想要,父亲百年之后我那一份尽数给他也是可以的,这一桩,继母怕是知道了也不会信吧?”
“你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唐蒋氏的脸色简直如同被丢进开水中的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
“儿子不要家产。”唐书珧转向目瞪口呆的唐老爷,道:“继母既然因为这些事儿这般防着我,记着我,我留在家里,也不过是叫大家都不痛快罢了。爹,您也不必与继母争执,她待您还是真心实意的,何必为了儿子伤她的心思呢。若是爹同意,儿子今日便搬出去,家中银钱,儿子一文不动,只要那些书。”
唐老爷子惊道:“你疯了?原本是这狠毒婆娘心胸狭窄不容人,正要罚她,怎的你要搬出去!你不要家里的钱财,怎么过日子?”
“儿子好歹有个秀才功名,便是给人教书,也够和安氏两人活命的。再不然,安氏的金银首饰,典当了也总值几个钱。”唐书珧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往唐老爷子脸上糊巴掌:“家产的事儿,自此儿子再不过问,只愿家里平安无事,逢年过节儿子与安氏回来给爹磕头时,见得兄弟几个都和睦便好了。若是因为儿子逼急了后母,今后六弟可怎么相处?”
“怎的说到此处,都当是我做了那些个天打雷劈的事!”唐蒋氏急了,便是演戏,她也没想过要把谋害长子这帽子给自己扣个严实,可是如今唐书珧和唐老爷商谈的基础,便是她预谋杀人未遂。
“好吧,便当做不是继母的主意,可这家里有人想要我性命,这一点,继母总不能否认。便是为了活命,我也不该在这宅子里挡住别人的路不是?”唐书珧的口气还是客气平淡的,只是这话说了和没说一般,仍旧认定了唐蒋氏是个坏人。
“胡说什么!你爹还活着,这宅子里谁敢害你,谁能害你!”唐老爷大怒,这一回却是真惹起了火气了。一个男人,连长子都保不住,唐书珧这话都不算是质疑他的权威,简直是直接否定了他的地位了。
“爹,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若是爹真为了儿子好,便让我出去,不必碍着人家的眼,也不必挡着人家的路才好。若是这般,今日这些入不得耳的话,便只有咱们四个人知晓,旁人看来倒还是和乐的一家子。若是再留下……儿子真没这一份胆气。”唐书珧道。
安若墨听着他们几个你来我往赛着说狠话,深深感受到――这有利益冲突的一家人,真是不能好好相处啊。她安家是这样,如今唐家也是这样。
只是,为啥唐书珧发狠要卖她的首饰?这大少爷当初给她花钱一砸几百两银子,现在应该也不至于穷得啃媳妇的钗子耳环吧?她相信,也极其愿意相信这只是为了哭穷……
唐老爷沉默了,他看看唐书珧,又看看唐蒋氏。
大概,他也没想到今儿给自己卖好的一出戏能演出这个结局来。
他把唐蒋氏打扮成了罪魁祸首,却没想到一贯厚道的长子既没有原谅这个罪魁祸首,也没有继续忍耐下去。他只是表示――既然呆不下去了,那我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