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你妈妈生下你三天就跑了
你妈妈生下你三天就跑了
自从我开始记事起,奶奶当着爷爷的面,数不清的在我耳边说,我妈妈在生下我三天就跑了。那时候我心里是懵懂的,不知道跑了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奶奶说这个话有什么深意。根本没放在心上,想着妈妈什么时候回家。
说来惭愧,小时候母乳吃到了六岁,以至于现在还被家里长辈拿出来取笑,奶娃娃做了那么多年,妈妈因着出门挣钱不方便给我断了好几次,可每次都因为我一断奶就开始生病而告终。也不知道那口奶多香甜,让奶娃娃牵肠挂肚。要不是妈妈要出去挣钱,我必须跟着奶奶,我是真的不想待在奶奶边上。
奶奶和爷爷的卧室很暗,夏日正午的阳光都投不进来,有扇木窗,窗棂被木板隔绝了大半,只剩下小小的零星缝隙。正对门的桌案上供着曾祖父母的遗像,奶奶早晚各燃一注香火,仿佛这就是她的心灵寄托,这注香火一直燃到这座传下来的土屋被推倒,才逐渐熄灭。奶奶炕上堆满了东西,被褥,衣服,奶奶的针线盒子,爷爷的旱烟盒子,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放的满满当当,放点东西到里面怎么可能找的到,也难为奶奶和爷爷了。
小孩子很敏感,说不出缘由的敏感。能很直观的感受到哪些人喜欢自己,哪些人不喜欢。看人脸色的能力堪称一绝。奶奶有一回做了一碗甜面汤,她坐在堂屋门前的凳子上喝着,可能不想喝了,找我哥哥,我哥哥看了一眼说不要喝,又看见我在边上,说要给我喝,我兴冲冲的跑过去,只看见乳白色的面汤里漂浮着像是米虫的虫子,我瞬间明白过来了,这面粉坏了,要是不坏,怎么会给我喝?我直接端起汤碗倒在了家里大胡的碗里。
大胡是条狗,家里养了十几年。
奶奶看见了立马开始骂我,说我败家,什么都给狗吃,我说我们都不要吃了,这个留下来干什么?有时候真的搞不懂,家里粮食明明多的都要溢出来,肥沃的河滩地一眼望不到头,家中根本不缺粮食,奶奶怎的这么抠门。长了虫的面粉还吃的这么仔细,都快坏了,何不晒晒检出虫子,做点干粮馍馍,家里人多,没几餐就全部消灭了。做这种面汤有谁会吃。
有天中午,我从自家橱柜里拿了一个馍馍,因为没放好,有些沾水,有一个地方特别软烂,我一边嫌弃一边放了很多油辣椒,在爷爷家里吃了一半,实在是辣的吃不下了,就推说太难吃了,爷爷盯着我说不要浪费粮食。以前3年自然灾害,家家户户穷的麦麸都吃了,红薯叶子,榆树皮,什么都吃尽了,他以前在农场里养牲口,饿得牲口的饲料(那时候多是比较粗糙的玉米粉或是麦麸)都偷来团成团子烤着吃。
一边的姨婆,就是奶奶的二妹,也说,那时候大锅饭,吃不饱,晚上悄悄的偷村里的苜蓿煮来吃,那时候苜蓿是用来喂牛的,不过很嫩,和蔬菜口感一样。
奶奶在一边回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不让存粮,所有的粮食都要上缴,你曾祖父很有主见,把家里的粮食藏在炕洞里,埋在门头的垃圾堆下面。推说家里就明面上那些粮了,以至于后来家家户户喝汤的时候,咱家还能吃稠的…我奶家总是这样,时时刻刻忆苦思甜,恨不得让我天天吃苦。
妈妈家就不这样,妈妈说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大炼钢铁,咱们这里向来风调雨顺,撒把种子,不用怎么管,庄稼秋天也能自己长成。那时候庄稼熟在地里没人来收,都烂在地里了,那时妈妈还没出生,以前你外曾祖母说了那时候全民都在大炼钢铁了,村里都没人了,你外曾祖母因为是小脚太太,就留在村里了。以前的人见不得糟蹋庄稼,她就拖着小脚,晃晃悠悠的一个人去收庄稼,像个仓鼠一样,来来回回,也积攒了不少粮食,以至于后来外曾祖靠着这些粮和外曾祖母养的那头羊发了一笔小财。
你外曾祖父祖母一生积下了不少家私,你大外公糖尿病天天都要注射胰岛素,回家那20年每年年头你外曾祖父都要去买一箱胰岛素回家,家里的钱估计都贴补长房了。后来听你外公讲家里老宅梁下藏了不少银元宝,后来老宅推倒好些都没找到。60年那时候一个馒头都要一块钱,那头羊卖了1000多块,60年的1000多啊,手艺人做什么都有样子…
你外曾祖父每年都要吃一头猪,你外公和你大外公家里养的猪每年轮着杀。猪皮冻猪血这种下水我小时候都不要吃的,你外曾祖父吃的馒头是纯小麦做的,有些发黑,他的干粮也是两家换着供给。咱家其他人吃的馒头是玉米小麦两掺做的,很白,有些甜,你外婆很会做馒头,蒸出来的馍馍个个蓬松暄软,哪里像你奶奶做的,馒头硬的像石头,还都是皱皱巴巴的,要么碱大了,要么发酸,要么发青。我以为她可能不会做,结果那天你大伯回来了,你奶奶那个锅盔烙的啊真像样,她纯粹就是故意做不好的!你外公很勤快,早起扫院子,劈柴火,烧水,喂猪,家里的水缸从来都是满的,妈妈每次起床家里都是干干净净的,以至于妈妈觉得所有家的男人都那样,谁知道来了你爸爸家,你奶奶死慢,你爷爷死懒!他俩生的几个娃干活都不像样,你爸爸算他们家拔尖的了,可在妈妈家,垫底都算抬举了!你爸爸头一回在妈妈家帮着干活,你外公看着都呆住了,回家不停的骂你外婆。哈哈,那时候妈妈心里可爽快了,你看你自己挑的什么女婿!
靠省又能省多少呢?省的连长了虫子的面粉都舍不得多吃,省出来的那些多的要溢出来的粮食最后又都给了谁呢?爷爷的大伯带着尖尖的帽子被18道绳索生生勒死。爷爷也曾说自己的大伯傻,几辈子的财富,舍不得给自己亲弟弟亲儿子用,一朝散尽,老鼠给猫积攒。爷爷或许意难平,赘婿的身份像是大山一样压的他一生都抬不起头…后面我偷偷的把那半拉馒头扔在了厨房的拐角里,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开心了没半天,爷爷从门口捡了半拉馒头非说是我扔的,我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我真的没有扔在门口,但也确实扔了。浪费可耻,浪费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