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出草场,三人理应入海晏,再往中原走,一路直行回仇皇殿,然而殿主却转了向,要过荒漠。
比起草原,漫天风沙的荒漠气候自然要恶劣许多,我常常是被沙尘吹得睁不开眼,虽然烈阳当头,却谈不上热,头上脸上蒙了厚厚的衣服遮挡,偏我又不敢慢行一步,只怕遮天蔽日的黄沙一来,那眼前一前一后的隅隅身影便要从我视界中消失,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他们。
忽然殿主回过头来,尘沙之中,他站在原地等我。
我急走两步跟上,他问我:“你是要我背你,还是要铁面背你?”
我愣了愣,为什么要人背,“我可以自己走。”
他轻哼,“你自己走?我嫌你太慢。”
于是垂下眼,其实这一路行来,我已经尽量不声不响,我不敢去惹他,仍像当初在仇皇殿,我扮演我的角色,便就是他手下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小角色,如今,我兢兢业业,他也嫌我,或者他真的会哪时嫌我碍眼,将我丢在半路。
“铁面背我就好……”我答。
殿主回过身去继续走,江无缺停在我面前。
“弯身。”江无缺便弯下身子。
我爬到他背上,“江无缺,”我问,“你心不心痛?”
他不答。
“铁面,你心不心痛?!”
他缓缓迈步,缓缓答:“不心痛。”
我苦笑,“你有心痛的时候吗?”
他答:“有。”
我皱眉,“什么时候?”
声音一成不变:“伤人之时。”
“伤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两次伤了小鱼儿,你却说自己不心痛?!”
铁面背着我缓行,不再开口,因这本身就不是一个问题。
殿主一人在前,我则故意叫铁面落后,风大得很,两人对话时完全不用顾虑,但此刻,我已经想不到要问江无缺什么。
荒漠穿行,本就很少能看到人烟,我趴在江无缺背上,极其偶尔地会看到一列驼队,但即使是真人也觉得像是幻影,看无论人畜都拖着沉重脚步在滚滚黄沙间独行,像一场大灾变后,再孤单不过的幸存者,让我想到我自己。
但还好,江无缺与我一起,被他背着,我才能够稍稍心安。但再想,又似乎不是因为他是江无缺――而是因为,他是一个傀儡,一个无论如何、即使丢掉性命、也不会将我丢下的傀儡。
“铁面,”我问他,“你曾经……有没有恨过什么人?”
他持棍拖住我的腿,答:“没有。”
我不信,“难道你不恨孙盈余?”
他仍是坚定走着,我将手环过他的颈项,手掌挡在铁质面具之前,怕风大,他说话时会吃进满嘴沙子。
“不恨。”江无缺慢慢答,嘴中吹出的气体轻轻撞在我的手心。
我一震,问他:“江无缺难道不恨孙盈余骗他?”
铁面答:“孙盈余没有骗他。”
“为什么?!”
为什么……铁面人顿了顿,似在认真去想为什么,然而回答的话,却只能是只言片语。
“……她是被逼,”他给出答案,“不是骗他。”
“那江无缺也不怪孙盈余?”
“不怪。”
“不可能……”我收紧手臂,忽然觉得身体的某处,传来并不明显、却缓慢持久的疼痛。“那……在江无缺心里,孙盈余是怎样的人?”
“好人。”再简单不过两个字,听得我有些气喘。
好人……这世界上有许多种好人,有一日只做一件好事的好人,也有一生只做一件坏事的好人,在江无缺心里,原来孙盈余的概念如此空泛,好人,除此之外呢?
“还有呢?”我便问。
铁面人顿住,大概这又是一个需要归纳总结的问题,他需要去思索,他需要去抽取以前的记忆,他需要想,甚至在他清醒时,都没有去想过的问题。
风沙袭来,我闭上眼,满眼便都是烈阳下明亮的斑点,直到传来铁面的声音,这声音,在荒漠中,远比最清泠的白水冷淡得多……“孙盈余是好人……她本可不顾江无缺,却为江无缺,做了太多,江无缺……受之有愧。”
原是好话,我听在心里,却无论如何都觉得胸口发堵,“谁叫你受?!”我骂他,“我是做给我自己,又不是做给你!我是为了我自己舒服,又不是叫你有愧!是谁叫你愧疚,是谁叫你受之有愧?!”
身下之人默默行走,我一席话说得自己更加气促,但他并不搭理我。
于是心中更闷,便索性一次问个清楚:“铁面,既然你说江无缺不怪孙盈余,那我问你,为何最后一次在仇皇殿囚室,他要对孙盈余说那些话――只求从今往后、再不相见?”
“因为江无缺怕……”铁面答。
“怕什么?”我掐住他的手臂。
“怕自己……怕江玉郎利用孙盈余。”他补完。
“所以……那时囚室里的话,都是有意的,却不是真心的?!”
“是。”他回应。
“所以,江无缺是怕江玉郎再利用孙盈余,才宁愿出卖自己的秘密?!”